戏散场后，陈纫香正忙着在后台卸妆，忽然听说外面有人找。

戏班子的学徒说得含糊，他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人物来了。

想着自己等下的打算，顶着卸了一半的妆就出去了。

等出门这一看，还真是位重要人物。这可不就是自己在戏台上就一直心心念念的顾小姐嘛。当然，陪在旁边的顾萱桐已经被他忽视了。

陈纫香头上的钗环已经卸下，只脸上顶着满满的油彩。

距离这么近看到京剧的妆面，翎霜好奇之余，却还记得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陈老板，我这刚回国，听闻您的大名。方才在台上已经见识过一番了，不知可否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让我看看您的真面目？”

她的目的和陈纫香之前设想的不同，自己都已经想到了——。她竟然只是想看看自己的真容？

莫名难受之下，他语气恭敬起来。

“这可真是劳烦顾小姐了，早知您想看，我该叫人给您送去几张照片的。”

翎霜毫不在意他那一点点小脾气，笑容矜贵。

“这真人和照片，怎么能是一样的呢？我坐在那里看你的戏，和这般面对面说话，也是不一样的啊。”

常年浸泡在风月里，陈纫香哪里听不出她语气里毫无感情。不过是一时对自己起了兴趣罢了。

可偏偏，自己还真就拒绝不了。

“那就劳烦顾小姐稍等片刻了。”

说罢，他便回屋卸妆。只是今天速度明显快了不少，也不管什么温水热水了，。卸头套时，扯下来几根头发，他都没说什么。

这般反常，自然有胆大的师兄弟姐妹来开玩笑。

“纫香这是急着去见那位顾小姐呐？”

“师兄别乱说，我这是为了给咱们戏院拉个大主顾。”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听到师兄的话，他便下意识反驳道。

那师兄并不反驳他的话，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开了。

陈纫香匆匆卸了妆，换了衣裳便出来。

一出门没看到翎霜，他急着跑了几步。

再回头，就看到有一个小丫头跑来，将他拉到进了堂屋。

他舅舅姜荣寿不知何时来了，正伺候着两人喝茶。

见他过来，轻踹了陈纫香小腿一下。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拜见格格？”

已经听他说了好一顿当初进宫唱戏时多么风光，现在又提起这个，翎霜连忙阻止。

真不知道当时一有唱戏在的自己就和皇帝侄子去看他的西洋玩意，这人是怎么注意到自己的。

“姜会长，陛下已经退位，这些话就不要拿出来说了。”

她看了陈纫香一眼，似赞许般点点头。拿出一小把金瓜子放在桌上。

“今日多耽误了陈老板的时间，多谢姜会长招待的茶水，我们这便走了。”

说罢，她避之不及地拉着顾萱桐离开了戏园。

而傻站在原地的陈纫香依旧看着桌上那一把金瓜子，面色有些不对。

出去送人的姜荣寿回来，看他这样子，一脚踹了上去。

“你小子，可别真动了心思。那可是皇家的格格！戏子无情，皇室更甚。真陷进去了，你可就完了。”

挨了这么一下，陈纫香像是也反应过来了似的，脸上重现笑意。

“舅舅，您想到哪里去了。我这不是看顾小姐出手这么大方，想着怎么才能给咱们拉到这个大主顾嘛。”

实际他心里却是愤愤想着：‘好好好，还真是我自作多情了，人家格格哪里看得上我呢。’

姜荣寿眼多亮啊，轻轻一个眼神扫去：“随你，但你小子可别把我姜家牵扯上。”

……

从戏园子离开，顾萱桐又带着翎霜去了订了几身衣裳。看着天色不早，便回了顾家。

顾萱桐是个大忙人，手下不少的店铺都要她管。当晚她接了个电话，忽然就忙起来了，自然也没了时间陪翎霜逛北平。

好在张姨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给翎霜介绍了不少近年新开的有意思的地方。

此后的一周内，翎霜每天上午出去转一圈，等到下午，便一头扎进戏园子。

不少人见她这般行为，嘴上不说，都在心里念叨着这顾小姐还真看上了一个戏子。

翎霜也能猜出几分他们的想法，不过她才不管呢。戏园子每天就唱那么几节，再过一两天，这个故事看完，这大冷天的，自己还不乐意来呢。

陈纫香那天嘴硬，但次日一听说顾小姐又来了，还是高兴地上妆换衣。

三五天下来，翎霜每天到点就来，戏散了留下赏钱就走。

客人们便也品出来了，这顾小姐年纪轻轻，没成想还真看进去了，这还真是来看戏的。

陈纫香这几日却每天都唱得格外卖力，气愤自己这般低三下四，却忍不住频频扫过眼神去，只求再和那双眼睛对视一回。

而等小丫头拿了赏钱回去，他总是着急地翻出翎霜的那一份来。

见又是金瓜子，总要气上一气。自己正是恨极了她这般高高在上漫不经心的赏赐，可偏偏又忍不住骗自己。

或许是自己那天一直看着金瓜子，她以为自己喜欢呢？没办法，自己就是被她那副矜贵的样子迷了眼，不是吗？

等到这个故事结束，新戏开场，陈纫香习惯地往那个方向看去，头一次没见着翎霜的身影，他心里一慌。

就算只是为了自己这张脸，可这么快就腻了吗？

今日的戏散场，陈纫香便去找人询问顾家的住址。

换上衣服都走了一条街，却又折返回来。

揉皱了好一沓信纸，他才挑出一张最满意的，让人送去顾家。

这边，顾萱桐说的一周时间只剩两天了，正好戏也看完了，翎霜便窝在自己的房间规划去上海后的事宜。

张姨拿着一封信来敲门时，她还有些恍惚。

爹娘的信应该没这么快吧？可自己在京城也还没结交什么人啊？

展信看去，翎霜忽然笑了。

“谢谢张姨，辛苦了。”

“没事，不辛苦。小姐今晚有想吃的菜吗？”

“嗯，有点想吃馄饨。”

张姨听她说想吃这个，忙下去准备了。

翎霜将信放回房间，下楼和小斌玩了一会，顾萱桐和她二表哥便回来了。

饭后，翎霜将那封信拿给两人看，舒朗（翎霜二表哥，清灭后改姓了）啪地一下就把信拍到了桌上。

“这小子，竟然敢觊觎你！”

顾萱桐从桌上捡起信纸，看过后神色不变，安抚地拍了拍丈夫的手。

“事情我们知道了，翎霜想怎么做？”

她的声音一如过去的二十年一般温和，翎霜将头靠在她肩上：

“我还没谈过恋爱呢，他还挺有意思。”

听翎霜这么说，顾萱桐心里有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