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攸端起茶,碗盖相碰,撇去茶叶浮沫,并不在意:“父亲不必忧心,知鹤治理徐州功绩卓然,陛下破格提拔也在情理之中。”
他顿了顿,放下茶盏:“御史台是陛下耳目,心腹所在,陛下把知鹤放在这样重要的位置,是对知鹤的信任,也是对崔家的信任。”
“御史台的官可不好当啊!”
崔矩感叹:“直言劝谏,容易惹陛下不喜;弹劾奸佞,最害怕的就是被小人嫉恨。”
崔琰脱口而出:“就是背后捅刀子呗!”
倒也是那么回事儿。
两个叔叔里,崔知鹤这位三叔最好玩儿,当个编修史册的小官,清闲不说还没有什么生存压力。
当然,在崔知鹤看来,这也是对苦逼打工人来说最友好的官职。
其实倒不是说三叔能力不强,主要是他天性爱好经史,不想升官,就愿意蜗居在古籍中。
人人都说他太过质朴天真。
崔知鹤却觉得那不是天真,为官多年,即使未曾参与脏污,也不免会见到龌龊之事。
那或许是对人情世故的不屑。
是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以及——
对官场的洞若观火。
见崔知鹤望向他,崔琰冲他挑挑眉,率性一笑:“知鹤啊,可别小看小人。这些人呢,见利忘义,不择手段,薄情寡义得很!当然,也别把他们太当回事儿,你既然进了御史台,就是谏官,尽好谏官的职责就好,其他的别操心!”
崔穆点头:“你三叔说的对,你好好……”
话还没说完,崔穆便剧烈咳嗽,崔知鹤赶紧递上热茶,有些担忧的看着祖父。众人围拢来,为他抚背顺气。
老人年纪大了,冬日一场风寒让他身体迅速衰败,随着咳嗽白发颤动,身体瘦弱的无法撑起衣袍。
崔穆摆手:“你们都先回去吧,我也休息了。”
谁也知道不好打扰老人安寝,都悄然退出。
崔穆却并未歇息,只是让人吹灭满屋烛火,独留桌上一支,暖黄的烛火映照下,脸上皱纹像是枯树老皮,唯独那双眼,依然深邃。
他能感知到身体的衰败,甚至不知道能否熬过今年冬天。
朝廷浮沉多年,从得知孙儿被任为左谏议大夫时,崔穆就敏锐觉察到事有端倪。
先帝延续前朝科举制,就是为了用最温和的方式剪除他们这些世代为官的名门望族,他早已做好了崔氏势微的准备。
但,孙儿的提拔却让他心脏狂跳,想到一个可能,他又立刻否定。
既然已经决定采取最温和的方式,那陛下就不至于此。
可现下的局势又让他不得不多想。
谏议大夫——
若得势,则是陛下心腹;若失势,那便是活活的箭靶!
烛火燃了一夜,谁也不知,烛光映照下的老人也枯坐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