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署的牢房内和狱神庙的尸体更是每日整车整车往乱葬岗送去。
他有心让她避开这些事,可是她一旦从哀恸自我厌弃中抽身,又怎么瞒得住。
卫亦舒站在窗前,外面雪生簌簌,满地银白。
偶有哭喊声从重重墙苑间隙传来,并不真切,时有时无,时响时隐,将这满目萧条的景象衬得像是另一处炼狱。
这个时代,与炼狱有什么分别呢。
“阿姊,今日换了药,明日我们便启程去江全。”
她从纷杂的心事中抽身,侧目看向他,他依旧一身雪白的素衣,单薄得厉害,只坐在茶席旁,并不曾看过来。
隔着珠帘纱幔,她看不清他的神情,恍惚间,像极了故人。
“从简,你好似从没有问过我,我为什么在这里。”
她为了让自己看着老成些,从来只叫他们的名,期许叫人知晓她的决心,以这样稚嫩的心思隔开那些异样的目光。
她是长辈,哪怕很年轻很年轻,也是长辈。
只有现在,她才好像有了那么一点故友的默契。
他敬重她,才喊了这声阿姊,认了这声从简。
她也敬重他,所以从来不是怀着对沈素洁三个字的痛恨喊他的名。
兜兜转转,不到两年光景,他们在这个地方,以这样的心境谈起这个她曾经避之不及的婚约。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我以情相求在先,利用你在后,夺你志向,用你名声,凡此种种,阿姊也从不曾问过从简凭什么。”
“两心相交,从来都是甘愿与否,阿姊如此,从简亦如此。”
她默然不语,侧身看向了窗外。
袁从简方才抬头看向她,却看得清朦胧的单薄的身影。
隔日启程,他身边便少了大部分的人,只带了三十余人简装赶向江全。
她躲在沈素洁的阴影里太久,不大离得开从头裹到脚的幂篱,被抱上马车取下幂篱的刹那,她下意识就用袖子遮住了脸。
回过神时,她才慢慢放下手。
袁从简只当没有看见她苍白的脸色,将她安置好,便出去了。
不多时,才骑马到了窗旁,拿了一枝梅花给她。
“车内药味苦涩,阿姊可拿着解乏。”
卫亦舒伸手接了,看着上面点点的冰雪消融后的水渍,轻声道谢。
袁从简便同她说起之前袁从管在家里养了两只白鹤的事。
“那很不大好养,她专门腾了院子,每日嘱咐人照料着,阿姊去了,正好在那院中修养。”
“从管还好么?”
袁从简顿了顿,才道“她在观里侍奉母亲,许久不曾有过书信,近况如何,我并不知晓。”
提及人事,无论如何都避不开袁从筹与袁从策。
更不必问他,袁从管为什么要侍奉袁夫人。
“母亲日夜忧心,病后去了观里养病,我已经送了信回去,也同母亲说了婚约之事,此番圣人要封赏诸臣,我欲就此求圣人为我们赐婚。”
话毕,他又道“圣人眼下重在安内,袁家与卢家早已占据三公,两姓子弟兼任州县军务要职,再论功行赏,过犹不及,也唯有圣人开口,才能驳了五公主又给天家保留颜面。”
卫亦舒静静听着,心中了然。
卢家袁家追随公孙卞真,折损了大半的年轻俊才,势必要补贴安抚的,如果还要再添上功勋,袁从简恐怕要一跃成为州府长官。
江东多豪门,见了袁从简年纪轻轻就身居要职,怎么甘心屈居人后,况且他们本来就跟随左右,豁出了身家性命。
不患寡而患不均,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见她已然明白,袁从简不再多言,就此作罢。
“只是要委屈阿姊。”
卫亦舒轻轻摇头,“你我之间,何必提及这些。”
她实在是累极了,也不知道该怎样去见斯渺。
去西北成了她的执念与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