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回答,花千骨笑意略微加深,一双掩了真实眸色的双眼一眨不眨看着箫霁云,后者被这么盯着,心中莫名升起几分忐忑,一时更难确定对方究竟是二八芳华的少女还是驻颜有术的老者了。
几息后,花千骨终于再度出声。“国师说的不错,我们确实是为了魅妖的事而来,但也不完全。”
箫霁云更疑惑了,“仙子的意思是?”对比她,这群人可是货真价实的神仙,除了那妖怪的事,她还有什么能帮他们的?
白子画也微微疑惑,转头却见花千骨已经起身,短短几秒已走至箫霁云面前,也不知她袖袋有多大,伸手掏了下后竟拿出本厚册子来,那厚度足有两指厚。
箫霁云早已起身,皱眉接过后发现并无封皮,只有一根深褐色的牛皮绳前后绕着捆绑。
花千骨见她纠结不解的样子,也不解答,微笑道:“等待会儿问完魅妖的事,劳烦国师用它占一卦。”
箫霁云眉头皱得更深了,此前不觉得,待站的近了才发现眼前女子身量竟如此抽条,仰头对上那双异常漂亮的眼睛,她忐忑询问:“仙子是想为谁?”
占卜占卜,无对象如何占?她有种感觉,被占卜的对象绝不会是普通人。
此时白子画也走了过来,低头一瞧那本册子,确无半点印象,只得传音问她。
“小骨,你是想做什么?”
昨夜同她一起看那些史书,他确定里面没有这一本,至于那个册子看外表已经很旧了,与普通的书别无二致,她让箫霁云以它做占卜,是为了什么?
花千骨倒是一派淡定,“之前儒尊不是说皇帝被杀的地方留有类似我的气息吗?魅妖虽承认了罪行,但并未对这个做出解释,搜查它的记忆时也没有相关人物出现,所以我在想一定有人二次进入过御书房。”或许,这个人才是他们真正要抓的人。
白子画何等聪明,听她这么说瞬间明了了意思,仔细想想,他初入御书房时也感觉到了类似气息,若非这世自己一直与小骨形影不离,怕也会凭借记忆中的气息去判定。魅妖已死,留下的信息也少的可怜,以它的能力很显然只是个台前人物,真正的策划者还在隐藏。小骨不用法术,反而将册子交由箫霁云推演,怕也存了试探她仙术深浅的心思吧。
深眸微敛,他也在旁兀自瞧着。
在场之人都看着自己,箫霁云顿感压力,想起此前大总管说的话,她心底忍不住一叹,犹豫再三只得答应。
接下来的事就如好友间寻常问话一样,落十一他们问,箫霁云及国师府的人负责答,为统一答案,让收集到的信息尽可能偏向准确,几人早定下分人群问话的策略,花千骨自告奋勇接下询问仆役的活,而后转身便走。
刚出客厅,白子画突然叫住了她。
“外面风大,需带上披风。”
花千骨嘴角微抽,心想这风还没当初雪云国的大呢。待他走近,她仰头看那俊逸的脸,只觉怎么看怎么好看,待面前人系好了带子,她坏心一笑,樱唇以极快速度覆上那如玉面庞,轻柔一吻随即逃开。
白子画未料到她会来这一出,当面上那似春初柳絮飘落掌心的感觉传来时他脑海空白了一瞬,回过神时小人儿已裙裾轻荡消失在走廊拐角。
这丫头……他无奈一笑,转身时已恢复淡漠。
国师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花千骨由管家带领去往后院,到时空地上已聚集了密密麻麻一群人,棉质素衣,着装一致,皆为国师府的内府仆从。见花千骨走近,一群人忙低头站好,心下紧张又疑惑。
“夫人,府内下人都在这了,您可随意问话。”说罢,他也站去队伍末尾。
见他动作,花千骨不由惊讶。这位老管家倒是坦诚,竟主动去到后面避开正面相对时眉目暗示的可能。既然如此,她便放开来了。
前后绕一圈将所有人打量了个遍,她面上照旧温和的笑着,遮掩面目的法术被她以新的幻颜术代替,如此一来在其他人眼中她就是一个柔和易亲近的形象,对她接下来的问话有帮助。
长留。
摩严一派正经坐在案后,经年不变的黑衣,手里一支蘸了墨的白玉笔挥得飞快,桌角待批改的公文越垒越少。又是半个时辰,殿门敲响,李蒙抱着一沓比他半个身子都高的公文小心翼翼走进来,视线被挡,脚下走得格外小心。
终于将这些死沉死沉的册子放下,他轻呼一口气,额角的汗却不敢贸然去擦,“世尊,这些是十阁近三日的文书,请您批阅。”十一师兄外出做事,这每日送递文书的活儿便落到了他头上,以前没注意,如今才发现要批的文书数量竟这般庞大,饶是他向来耐劳也有些吃力。
抬头看眼仍头也未抬批着文书的摩严,他心里对三尊的敬佩更多了。
摩严从他进门起看也未看,挥挥手继续瞧手里的文书。“知道了,你退下吧。”
李蒙忙躬身退下,“是。”
刚走几步,摩严忽想起什么,“等等!”
不知这位惯常严格的世尊到底要做什么,李蒙一颗心瞬间忐忑起来,转身见那人起身走近,小腿肚都有些打颤。
“你来长留多久了?”
“回世尊,小五百年了。”
“五百年啊……”摩严盯着他看了会儿,眸光明暗不定,就在李蒙头顶冒汗时,他挥挥手让人走了。
回到座位上,摩严遥看着殿外的苍山远景陷入了沉思。
时间这东西……果真是世上最不值钱却又最值钱的了,新人出,旧人叹,同样的景却不知换了几拨人来赏了。十一那孩子两世为徒,仙途恒远,归结起来还算幸运。霓漫天天资不错却被嫉妒蒙蔽了双眼,兜兜转转死于子画之手。朔风完成了作为炎水玉碎片的使命,这一世斟酌再三,选择重返长留。至于李蒙……当初杀他时虽有歉疚,但为了长留也为了子画,他不得不狠下心……
五百年啊,那人又走了一个五百年了……
凤族。
白子画和花千骨离开得悄无声息,千烈也不欲大肆宣张,因而等族人发觉这一切时已是半月后了。
仍旧是那片金黄的梧桐林,一身水蓝长裙的女子愣愣站在小道上,冰蓝瞳孔中神色茫茫,渐渐的,眼前又浮现起那日初见那人的情景,一回身一踏步均好似清风明月,昭昭不可侵。衣袖中的手捏得发白,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终无力垂下,伴随一声轻叹。
她尽力了,真的尽力了。
她是凤族近千年来唯一一个血脉纯正,出生起便会凤啼且继承了母亲全部冰灵力的冰凤,亦是先族长唯一的孩子,这么多年来,她潜心修炼,心中时刻牢记父亲走前的嘱托,不耽情爱,不毁前途。现任族长待她亲厚,她亦真心为凤族,为她的族民考虑,此生尽奉于凤族,至死不悔是她打从记事起便铭刻在骨子里的信仰。
可他的出现,终究扰了她的心。
数百年来,长留上仙的事早已广为人知,她知他痴恋那已逝的徒弟,也知他向来凉薄,不屑于为他人停留一秒。明知山上明月无情度,明知相遇不可为,可她的心却从初见起便实打实烙进了那道白影。
一阵风吹过,金黄的叶子似风雨中飘摆的渡船晃啊晃,最后无声沉没,不知多久后,她转身落寞走远,腕间的冰蓝丝带一步一荡,垂坠着在叶面留下一道若有似无的线。
千幻啊千幻,你怎就这般蠢呢……
几日后,梧桐林迎来一年一度的风季,林间风过如浪,林动成海,无数叶子打着旋儿飘落,某一刹那一缕寒色穿过金黄的海,伴着夜色消失在茫茫天际。
问话并未持续太久,当花千骨问罢内府下人时,白子画他们那儿的谈话也到了末尾,进门之际对上箫霁云黑沉沉的眸,那股莫名的熟悉感竟又泛了上来。
“都问了,没什么大的线索。”她早猜到会这样。
白子画点点头没说什么,目光移至箫霁云手边的册子上,“劳烦国师替我等占卜。”
他的话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却隐约夹杂一股不容违逆的意味,箫霁云转眸之际与那双深邃黑眸相接,却好像在里面看见了一片冰天雪地的荒原,凛冽寒风直冻得她骨头发颤。
“好,诸位请随我来。”出口的话已不似开始平静。
国师府位于城北,位置虽不是最佳,却能借府中最高建筑,亦是全城唯一一个同宫墙高度相同的楼台——汴星台,将整城情况纳入眼中。它的存在起初只是为了更好更近地观测星空,后来天子下旨命横向拓宽台宽,于台上新增了占星台与启星环,使汴星台兼具了观测与祭台之能,之后历经多代国师完善,逐渐成为了都城中除地下龙脉外最重要最庄重的地方。
一行人自客厅步至书房,至一个一墙高的书架前停下,大总管看着箫霁云点了点头,后者遂放心开启机关。
箫霁云到底修过仙法,纵然不如在场几人厉害,但对比普通人已是极强,她心下明白今日无论如何需带白子画等人去到汴星台,于是也不扭捏。
纤纤玉指在袖中翻找片刻,取出一个中指长,外观古朴华丽的带链金钥匙。
只见她来到书架正中间站定,视线定格在与她齐眉的一处,举起钥匙向前一伸,众多书册中的一本忽而自动打开,眨眼间将探入的钥匙吞没。
花千骨惊讶一瞬,眼看着一个书架分开为两个,露出后面青砖的墙面,墙面之上刻着一个庄严骇人的黑色动物浮雕。箫霁云毫不避讳地探手过去,在一堆云雾纹路中找着最细腻的那处,轻轻一按,麒麟浮雕额上的兽角顿时又多了一根,表面雕有一圈又一圈的细纹。
白子画看着她操作,早已看出那是一处繁复的阵法,下一秒屋内响起砖石移动的声音,一个手指大的红血珠自麒麟眼中掉落,沿着墙上的大圆依次滚过,所过之处勾勒出多个星芒法阵,原本微暗大的房间瞬间亮如白昼,白中带黄的光线直逼得人睁不开眼。
花千骨刚一蹙眉,一个身影已结结实实挡在身前遮了所有的光,抬头一看除了白子画还能是谁?所幸无人注意,她嘴角勾起,悄悄逗了下他的手指同众人一齐迈入墙后空间。
法阵后并非一面真正的墙,箫霁云在前开道,白子画与笙萧默落后半步缓步行进,花千骨则在白子画身侧边走边观察,一路下来发现除了最开始那会儿外,后面便进了一个长长的类似宫中长廊的地方。巨大金红圆柱支撑的长廊一眼看不到尽头,两侧密密麻麻垂满了绣图腾的青蓝色纱幔,当她们经过时,纱幔底部垂坠着的花形金铃铛总会踩着点响起清凌凌的铃铛声。
花千骨目不斜视走着,漆黑瞳孔里映入前方数不尽的橘色宫灯与赤色长廊,某一瞬间神思恍惚,不期然忆起昔年云宫里那段暗无天际、醉意浮生的日子。
白子画牵着花千骨缓步往前,无风的长廊打下微暖的烛光在身上,丝丝缕缕营造出一种岁月祥和、万物皆静的氛围,让他的心难得平静。忽然,身边人顿住不动了,他回头看去,只见小徒弟微侧身子停在一处纱幔前,近前的雕花烛台散出暖黄烛光,照着那双瞬息变幻、朦胧似雾的眼,有种真假难辨、逐风而起的梦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