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定向张大嘴巴,无意义的开合两下,却发不出声音来。
此前历次洪水,邸报上说掘开某某堤坝分洪以保祖陵,耿定向从未觉得有什么奇怪。如今被申时行一问,却又觉得好奇怪——为什么要用百万人的家园性命,去保二百年前的一座坟茔?
其他诸臣也近乎被申时行的强大逻辑说服,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申时行微微一笑。
朱翊钧确信申时行适才所说与潘季驯无关,因为此前与潘季驯银章直奏往来,说的理由不是这个。那么申时行所言,就是已经提前预料到祖陵之事——真有宰相之才也。
可惜,当年他的老师曾在自己心里埋下了一根毒刺。
目视申时行,朱翊钧温言道:“瑶泉先生之言,深得朕心。众卿另有议论否?”这就是要一锤定音的意思了。
谁知还有头铁的,刑部侍郎赵志皋躬身奏道:“陛下,臣考诸史,仅金宋相争时,完颜亮迁过祖坟,其后征宋大败,兵变被弑,谥‘海陵炀王’,终贬为庶人。其后不足百年,金又被蒙元所灭。虽然风水之说非圣学所倡,然天意难问,不可不惧也。”
金国第四任皇帝完颜亮是一个风流到极点的人,其远大志向和事迹载于青史,也被诸多小说话本借鉴:“无论亲疏,尽得天下绝色而妻之。”
赵志皋将此段历史拿出来讲,众臣都为之捏把汗。
潘季驯生怕皇帝因此罚罪赵志皋,忙插言道:“江山之固,不必在风水。设若风水有用,桀纣、炀帝等不能亡天下。再说,完颜亮非亡于迁祖坟,亡乃于穷奢极欲引发金国贵族内斗,少司寇不要胡乱联系。”
赵志皋虽然政治倾向守旧,但在变法的大气候下并未表露的十分明显。因为人宽厚,被朝臣视为长者,颇得敬重。因此,潘季驯缓颊之言一出,众人都点头称是,以缓和殿中气氛。
赵志皋见潘季驯反驳自己,反问他道:“太祖、成祖兴建祖陵自洪武十八年起,至永乐十一年才告功成,支出浩繁。若迁祖陵,为免留陛下不孝之讥,势必要另择吉壤,靡费钱粮人工不计其数——与‘竟全功’相比,陆海伯可曾算过,哪个更好?”
潘季驯微笑道:“我还真算过。若迁祖陵,兴造同样规模,耗银一百五十万两足矣,更恢弘些,顶多二百万。但祖陵若迁,洪泽湖库容能扩大三倍有余,即便不遇水患,十年可省下治河银子百万——若以百年计,再加上消弭的水患,其利不可胜言。”
赵志皋无言以对,只能长叹一声道:“如此臣无异议了。”想想又不甘心,眼圈红了对朱翊钧跪地叩头道:“臣......臣只恐后世留下陛下不孝之讥,致圣德有玷也。”
朱翊钧已经压下了赵志皋谏言带给自己的不快,见他心情激动,只好温言抚慰道:“行在离曲阜不远,朕打算这两天到孔府祭拜圣人。顺便问问衍圣公,迁祖陵保民生算不算孝行。少司寇跟着去,不妨再问问曲阜民间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