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天际发白了。柳春家园的一幢幢楼宇，楼宇间的一条条路径，由模糊而清晰地呈现出来。这个时候，稍有驼背的刘东升拿着扫把，带着他的八黄黄出门了。

他时而挥动胳膊，把灰尘扫到路边。时而弯下腰去，把树叶等杂物拾捡进尼龙袋里。偶尔，八黄黄也会把刮去草丛里的塑料袋叼到主人身旁。唰，唰，唰，扫把擦地的声音在小区里回响着。等到太阳升起在头顶上的时候，柳春家园已是个洁净的新天地了。

吃罢早饭，刘东升带上那顶已晒成淡黄色的草帽，沿着启秀北大道上的东街，由小区门前扫到铁佛寺，寺里跟师傅聊会儿天，再沿西街扫回到小区大门对过。下午沿着西街扫到天利大厦，大厦台阶上坐一会儿，再沿东街扫回到小区大门。除非大风大雨，刘东升天天扫地僧。晚上便又加入到文艺团里，街长变团长。

刘东升无事一身轻，刘永旺经管集团压力山大。果品市场、菜市场跟美食城是生活刚需，商贸版块效益稳定。酒店康娱版块只要没有了疫情，效益还好恢复。而建筑跟商业混凝土业务萎缩，利润连年下降。属下建议把商混改为装配式建筑产业，或者上马铁方集团的上游配套项目。资金倒是有的，而刘永旺感觉精力上力不从心了，自己个儿木匠做家具得心中有数。可是接班人没找着，偏偏黑侄子还要转让股份出难题，多半年了劝不下。

找老师傅，释参摇头。找侄媳妇，秦翠花道是只要男人乐呵。问小菊，小菊讲老爸的事跟她没关。跟亮亮讲，亮亮说要直播创自己的业。请教程大老板，告知两人聊过了。

终究没有争执过大侄子，天利集团八成股权转到了大道物业公司名下，刘永旺以辞职相挟给他留下两成股份。康健中心被剥离，成为独立经营体，由纪艳艳跟小菊经营着，并与技师们集体持股。刘东升知晓了早前纪艳艳冷淡的隐情，常年熬夜熬坏了身子。而得知亮亮被炸伤命根子后，纪艳艳表示愿意给他生个儿子，被他环眼瞪了回去。

这一日，刘东升在启秀北大道挥帚扫街的时候，秦翠花提着一大杯子绿豆汤给男人送了过来。刘东升放下扫帚，俩人来到路边柳树荫里坐下。主人歇了，跟在身旁的八黄黄便得空到马路上撒欢儿。这会儿，享有自由出入权利的七阿黄从天利大厦后院里跑了过来。刘东升摩挲着七阿黄的黄毛，秦翠花说它今年十岁了，该改口叫老黄了。

刘东升道：“恁看这轻快的身姿，分明还是个壮汉。当不着（有可能），它比六老黄十五岁的寿限还要长呢，等两年再改口呗，别把它叫老咧。”

“过去，咱们这岁数就被叫作老人了。”秦翠化抬头，见八黄黄正在马路上飞奔，脚下飘起些许飞尘，便问：“有人，就有狗么？”

“人跟狗从来不分，”刘东升回答：“要不，他们咋叫土狗、柴狗或家狗呢。”

“吃溜（了）没？”、“揍嘛恰（做什么去）？”、“今儿们活热死咧（特别热啊）！”……

扫街的时候，刘东升跟过往熟人们打着招呼。年轻人说着普通话，年岁大些的说着被同化了的主城区方言，而他还是固执地讲着千百年来老村子俚语。老方言或俏皮，或通俗生动，或非要有别于通常的创造性及些许叛逆味道。刘东升觉着只有这样说话才呼吸舒适，经脉畅通。他像个录音机，在北城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老村方言。像块冥顽不化的愚石，不像城里话投降。有时也会唱两口落子戏，或老辈流传下来的运河歌谣：

“出来北京下苏杭，运河多远号多长。

航行千里不断头，一气唱它九百九十九。

唱它九百九十九，留下个‘一’字歇歇口。”

刘东升为瑶叶组像里第三十四个原型。画内主人公挥帚扫街，尘土飞扬中身后群狗嬉戏。像下述其人其事，题注：扫得世间无常埃，草木尘泥化秧田。像名《尘》也。组像第三十五幅，画中铁佛寺，寺前参天柳，柳下打坐僧。题注：观音挥柳萌万物，暮鼓晨钟醒世人。画像名《柳》。柳下打坐僧，自是释参师傅风韵了。阿弥陀佛，释参老头！

社区连寺，寺依长河，触摸着一个个春夏秋冬，迎送着一回回日出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