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里还在宴席。

萧珩作为今日主角，是灌酒的重点对象。

梅若卿一行人返回时，他正有三两分微醺，寻了个人少的空隙，望着殿内喧闹，眸中是欣喜和期待。

酒过三巡，殿内吆喝声四起，众人醉得东倒西歪。

那梅根顺在人群中左右逢源，仿佛有多为女儿高兴，那双浊眸中却不见半分真意。相比起来，王家几个爷们就显得真心多了。

忽地，萧珩目光落到王子昭身上。

他含笑与众人对饮说笑，笑声朗朗。可当人群散开，他静坐独饮，那望着琥珀金杯的眸光，就莫名地沉落下去。

“大舅兄，我敬你一杯！”萧珩动作比思维更快，端起酒杯就大步过来。

王子昭惊怔抬头，忙举杯相迎，诚惶诚恐：“不敢，不敢。微臣祝殿下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周遭众人眼神充满艳羡，王子昭却越发诚敬。

殿下待臣下是宽和，可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也是懂的。为人臣子，岂可在龙子凤孙面前得意忘形？

更何况，他是自己的妹夫。

这两个字在脑中一转，他无声吸了口气，垂下眼，让自己不去看萧珩那一身火红的喜服。

“好！”

又听萧璜吆喝一声，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来与萧珩敬酒：“八弟大喜，大喜啊！恭喜八弟抱得美人归，为兄替你高兴。”

萧珩微笑举杯，一饮而尽。

甭管平日兄弟间有多少争锋算计，今日总是手足至亲的。

萧璜喝得高兴，看着这副场面又想起自己前不久的大婚，揽着萧珩肩膀讲一些男人私房话，乐不可支。

萧玳却只自顾自坐着，美酒一杯接一杯喝下去，眉峰中雾霭沉沉，远远瞥了萧珩一眼，目光不善。

这八皇子府的酒水，怎么格外涩重。

一口一口灌下去，胸口反倒越坠得重了，好似铅水倒灌进来。

脑中玩味一个名字。

梅清竹。

他从初见就不喜欢她。她太高傲，太冷漠。尤其是她那双眼睛，清凌凌像一面水银镜，半分也没有女人该有的温婉柔顺。

后来她那一系列言行举止，果真也不出所料。又或者是，太出乎所料。

她从未怕过他。不仅不怕，还屡屡触犯他的利益，挑衅他的威严。

这也就罢了。最可厌的是她每次瞥他的眼神，竟仿佛一眼窥破了他，一介卑贱臣女，竟敢对他毫无敬畏之心，她竟敢！

萧玳呼吸一顿，指尖一捏，上好的琉璃酒盏就碎成齑粉。

“殿下...”身后侍从惶惶然。

他气息一冷。侍从慌忙闭嘴，无声无息唤人换上新杯。

萧玳盯着杯中酒水，琥珀色光滑的镜面上隐约泛起她的容颜。

他猛地仰头吞下它。

且等着吧。等他将那个贱种捏死，梅清竹，他饶不了她。

殿中人声喧闹，有娇柔之声隐约飘入耳孔。他眯起眼，睃视半晌，终于在女眷席中隐约看见她那个二姐，自己的侧妃，梅若卿。

“好久不见啊，孙妹妹。”

梅若卿正对孙韵宁笑得妩媚动人：“一连数月，我和五妹及笄添妆诸礼你都不曾前来，我还当你旧疾仍未痊愈，不想今日哪股风倒把你吹来了？”

“只是妹妹怎么比从前更憔悴了呢？依我说啊，若是身子不适，就别强撑着过来了。八殿下素来体恤臣下，你还怕他为这点小事降罪不成？”

“那我可就有话要说了，前儿我和四殿下喜宴，你可没来呢。今儿你不说个子丑寅卯来，我可不依你。”

孙韵宁怔怔然坐在席上，听完梅若卿这番话，苍白的两颊涌起大朵红云，几乎气晕过去。

分明带病在身，却挣扎着要来八皇子的喜宴。若说慑于皇家威严，四殿下喜宴她又不曾去。若说是为了梅清竹这个好姐妹，可她连梅清竹的及笄礼都没参加。

这不是摆明了暗示她今天过来另有缘由吗？

热泪在眼中打滚。她有心要反驳，却不知从何驳起，只觉得自己像一条被人从壳里生拖硬拽出的蜗牛，躺在粗粝的盐沙中，尖锐，颤栗，任四面八方奔涌的痛将自己撕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