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伞一龙卷银河流泻般刺入符将水甲的头颅,小道上的倾盆雨势猛然停滞,雨点不落反而向上反弹回去,如同是被人以人力逆反了天道,硬生生给阻挡。
轻轻啪一声。
老头儿重新打开油纸伞,慢悠悠走回马车。
青鸟轻盈返回,摇头道:“敌人退了。”
坐于马上的徐凤年依然闭目凝神,这该是陆地神仙才能使出的一剑了吧?
自己练刀先不练剑,果然是对的,若早早学了剑,再见识今天这指玄两剑,肯定要落下心理阴影,挥之不去,虽说暂时离剑心剑气剑意有所差距,但只怕是再也没有提剑的勇气和信心了。刀剑争雄,若说一流高手数量,两者不相伯仲,可若说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单个拎出来厮杀对阵,却是用剑的宗师稳压刀法大家一筹,尤其是历代被江湖誉为剑神的仙人,哪一位不是几乎武道登顶的高手?上一代李淳罡一把木马牛天下无敌手,这一代剑道第一人邓太阿更是耍了一枝桃花便无人敢跟他一战,曹官子那般气焰跋扈的雄才,也自称无愧位于八人之上,独独有愧于紧随邓太阿之后。这一番话,便将王仙芝和邓太阿两人与曹官子在内的其余八大高手划清了一道鸿沟界限,王仙芝如何怎样,江湖人都早已视作天阁仙境人物,只是五百年一遇的奇葩,邓太阿却不一样,终究沾了些人气地气,桃花剑神,便是皇宫大内都有人惦念着这位传奇。
徐凤年小声问道:“水甲已死?幕后人已退?”
老头儿耍了两手不用剑的剑,正牛气着呢,理都不理世子殿下,只是笑眯眯望向其实啥都没看清楚的姜泥,问道:“小丫头,老夫还有些余勇吧?”
姜泥只是依稀看到了那条横空出世的大雨龙卷,只不过离得有些远了,加上外行只懂看热闹,震撼程度也就远不如吕钱塘舒羞几人,何况她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当初白狐儿脸双刀卷风雪可要好看多了,刀好看,人更漂亮!所以老剑神这次出手大概逃不掉抛媚眼给瞎子看的结果了,瞅见小丫头一脸懵懂加神色平平的迷糊模样,李淳罡哈哈一笑,伸手摸了摸神符,心情倒是不错,木马牛没断那些年月,马屁声吹捧声抽冷气声实在是听腻歪了,还不如小丫头这般迷迷糊糊的舒心。
老头将油纸伞递还给青鸟,他钻入车厢的时候随口说道:“大概是对面还不想跟你小子撕破脸皮掰命,舍得留下一具水甲,若你动作快点,还有可以见识一些这符将红甲的玄机,若等甲胄内的傀儡生机丧尽,红甲上头的鬼画符学问也就没了。”
徐凤年神情复杂,犹豫了一下,朝老头行了一个揖礼,策马奔向木甲被伞剑致命的地点。
挥手驱退吕钱塘杨青风两人,世子殿下蹲在符将红甲人身前,头部甲胄已经被一剑击碎,但红甲身上篆刻文字图案却是精妙绝伦,徐凤年最引以为傲的是什么?自然不是只可算初出茅庐的刀术,而是记忆力。红甲人身上刻有道教三清符箓和佛门梵文咒语,徐凤年都能一知半解,归功于跟着王妃娘亲信佛,加上早年便常听魏叔阳讲述道门符箓三派的恩怨。舒羞壮着胆子想要为被雨水泼身的世子殿下遮挡,却被面朝红甲人的徐凤年冷声道:“滚开!”
舒羞面容一僵。
大剑吕钱塘却是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
杨青风走到一个恰当距离,离世子殿下和符将红甲不远不近,恭敬说道:“世子殿下,小人略懂一些符箓机关,能否近观?”
徐凤年头没有抬起,只是生硬问道:“你能将魂魄气机多留些时间?”
杨青风微微躬身,胸有成竹道:“可以。”
“不要让我失望。”徐凤年抽出春雷刀,撩起红甲人一条胳膊,细看手臂红甲每一个细节,胸口被那老头一指炸开,大部分已经分辨不清,倒是双手双脚保留完整。
杨青风小心翼翼蹲下后,讶异后苦笑道:“世子殿下,这甲人似乎早就是死人了。”
徐凤年在尸体上动手脚的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没有被杨青风道破的事实给吓唬到,皱眉道:“似乎?”
杨青风心脏跳了一下,沉声道:“可以肯定。”
徐凤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问道:“你看出什么端倪?”
杨青风死死盯着红甲人身上,缓缓道:“果然是大半出自龙虎山天师道大炼气士手笔,所谓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天师道符箓与阁皂山两派不同在于此处,龙虎山从不计较符箓有无正形,只求一气贯通,有气则灵。世子殿下,瞧手臂这一片古篆籀体而造的云纹松理,便是龙虎山最出名的云篆,一重覆一重,多达七重,只可惜不是那符关照冥府的八重紫霄云篆,至于最为艰深的九重天书,只存于龙虎山史册,不见真迹。这一块九宫格符箓,却有不同,是出自阁皂山的《灵宝搬山经》,炼气士的运笔也可见差别。至于左腿上天尊形象,则就是明确无误的茅山上乘符箓了,形意俱佳,离仙品只差一线。至于那些佛经梵文,小人不敢妄加断言。但小人寻思着总有上阴学宫天机楼的蛛丝马迹。”
徐凤年拿春雷敲了敲甲胄,声音清脆,拿刀尖刺下,不见痕迹,问道:“这红甲质地是?”
杨青风摇头道:“小人不知,是第一次见到。”
红甲内尸体逐渐化为寸寸灰烬,继而被雨点打入烂泥,甲上学问果真如老头所言模糊淡去,最后只剩下一具残缺不全的甲胄。
徐凤年起身收回春雷刀,刚好身后魏叔阳和大戟宁峨眉齐齐翻身下马,徐凤年发现宁峨眉握卜字戟的手血水不断冒出,身后背囊只剩下几枝短戟,这位武典将军双膝重重跪于泥泞中,红着眼睛大声道:“末将无能,凤字营死伤四十余人,都无法留住那红甲大汉,只是斩去一条手臂!宁峨眉只求世子殿下给末将三十轻骑,前去追杀!若拿不下那名刺客,宁峨眉提头来见!”
徐凤年惊奇道:“宁将军斩断了甲人一臂?”
一旁魏叔阳轻轻点头。
真是一场血腥鏖战,凤字营虽是轻骑,对上了深不可测的符将红甲人,却无人畏死惧伤,尤其是多年打磨出来的战阵,发挥出了超乎观战魏叔阳想象的实力,宁峨眉身先士卒,铁戟横扫千军,加上背后短戟每次丢掷都是呼啸成风,竟然被宁峨眉给劈断了红甲人一臂,魏叔阳哪怕是道教出世人,终究还是身处江湖中,以往难免对战场武夫有所小瞧,今天亲眼相见,才知道有大将坐镇的武夫悍卒汇聚成阵,是何等所向披靡。
徐凤年笑了笑,平淡道:“宁将军,你将这队凤字营都带回北凉,我这儿就不需要你们这么艹心了,好好的北凉精锐,哪有在江湖上折损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