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貉有些无奈道:“你嘴上说不跟我打,那能不能将三柄古剑驭回匣子?剑气可不小。如果决心要跟我打,那知会一声,省得到时候我出了手,你却怎么死都不知道。”
徐凤年摇头笑道:“不打不打。”
第五貉清晰感知着出匣三剑的凌厉剑气,冷笑道:“你这德性,跟一个姓董的差不多,是我这辈子最深恶痛绝的,不过我就只有一个女儿可以嫁人,被当做免死金牌,你的运气明显就差多了。”
徐凤年还是那副欠揍的表情,“不打紧,反正你老人家身子骨还健朗着,不用急着跟我打,回山上再生个水灵闺女出来,我十八年后来找她就行。”
青鸟想笑却没有笑,憋得有些难受,握紧了刹那枪末端,果然还是杀人更自在一些。
第五貉仰天大笑,眼神开始变得极其阴沉,“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泼猴。”
第五貉胯下坐骑猛然四腿下跪,整条背脊都给折断,一抹紫身形暴起,瞬间就悬在徐凤年眼前,对着头颅一刀劈下。
刀名龙筋,北莽女帝登基后犒赏功臣,第五貉被钦赐了这柄象征皇帐第一武夫的名刀,连战功累累的军神拓跋菩萨都不曾有此殊荣。
徐凤年不敢丝毫托大,一身大黄庭攀至顶楼,春秋一剑横在头顶,原本想要驾驭三柄得自于秦帝陵的古剑耍一出围魏救赵,只是不等三柄雪藏八百年终于重见天日的短剑飞至第五貉身边,提兵山山主手中龙筋便压得徐凤年气机动摇,三柄飞剑出现显而易见的一丝凝滞,的确是遇人不淑,遇上剑道远未大成的主子,是不幸,遇上这般超一流对手,更是不幸。溪边泥土本就不结实,一刀之下,手提春秋剑的徐凤年双脚下陷足足一尺,第五貉身体在空中一旋,顺带龙筋抹过春秋剑锋三寸,便将徐凤年整个人给牵引得横移侧飞出去。
徐凤年脚下泥土翻滚四溅,双脚拔出地面后腾空黏粘在一棵大树上,败退的同时,三柄大秦古剑根本不去徒劳袭刺第五貉,都给他弹指分别钉入四周三根树枝,跟手中春秋剑总算凑足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神驭剑是完全不用去想,徐凤年清楚对敌第五貉,分心无异于自尽,只求任何一剑脱手时,能够及时换一柄剑当做兵器,贴身软甲不可能抵挡得住那柄龙筋一刀劈砍,即便不至于当场立毙,一旦重伤,也就跟死没两样。
出刀后的第五貉气势骤然凝聚,不愧是有资格睥睨北莽江湖的大枭,第五貉存心要猫抓耗子,不急于追击,驻足原地,冷笑道:“倒是有些小聪明。可别只会些小聪明,那就太让我失望了。”
战事真正开启,生死都在一线间,徐凤年也就没有任何动嘴皮子的闲情逸致了。
徐凤年心目中真正敬重的高手,大概就只有羊皮裘老头和老黄了,都不是那种喜欢占据上风就跟人念叨大道理的剑客,更不可能位于劣势就嘴硬,一件事一剑了!一边厮杀拼命一边说些类似今儿天气不错的废话,要不就是相互感慨人生,这等婆婆妈妈算怎么回事,早干嘛去了?徐凤年一呼一吸,不再贪心驾驭多柄剑之后的春秋,紫气萦绕,透出剑锋长达一尺之长。自古武道竞技,都逃不过一寸短一寸险的规矩,就像那李淳罡曾有过大雪坪飞剑数千的剑仙手笔,但老剑神本人也语重心长教训过最喜欢讲排场的徐凤年,这种手段,用作蓄养剑意的捷径,可以,吓唬门外汉也可以,对阵旗鼓相当的死敌,则毫无裨益,李淳罡直截了当举了两个鲜明例子,一丈距离以内,他自信可以用两袖青蛇击杀任何一名未到陆地神仙的高手,就算是吕祖转世的齐玄帧,也不敢让王仙芝近身全力一拳,倒是拉开距离以后,只要入了一品境界,谁都可以打斗得花样百出,真正的死局死斗,往往都是近身后几回合就要生死立判。羊皮裘老头最后一次传授剑道,抬臂提剑后,说剑开天门看似气势如虹,其实不过是三尺青锋三尺气,唯有这样,才有资格让李淳罡我自诩“开得天门杀得仙”。
徐凤年执意要不退反进,正合了第五貉的心意,这位已经有些年数没有酣畅杀人的提兵山山主,就怕这小子胡乱蹦跶逃窜,龙筋刀宰了他也没意思。再者江湖的有趣便在于,不管境界如何高耸入云的超一流武夫,一样可以始终博采众长,熔冶一炉,化为己用,尤其是第五貉这些几乎“定势”的顶尖强者,能看到的秘笈肯定早已翻烂,该杀的人都已杀掉,反而需要一些个惊采绝艳的后辈,去带来极为难得那种灵犀一动,某些大局未定的天才,也许距离武道纯熟还有一段路程,但往往拥有一些羚羊挂角的玄妙招式,第五貉就在等这份意外惊喜,显然这位书生剑士还真就让他刮目相看了。
剑势剑气一概翻滚如春雷阵阵。
此子剑道登堂入室,第五貉在他能够以气驭剑就确定,但没有料到剑剑互补,气势可以这般蔚为大观,委实有些讶异。
第五貉站在原地,跟徐凤年一直保持一柄龙筋外加一把春秋剑的间距,心甘情愿成为一座箭垛子,任由徐凤年剑气肆意绞杀,他自不动如山。
提兵山山主不曾出现在武榜中,理由很简单,第五貉宁**头不做凤尾,一日不曾登顶**鳌头,跟几位后辈并列其中,岂不是丢人现眼吗?要知道如今天下第九的断矛邓茂,当年他的矛便折在第五貉手上,邓茂的境界一日千里,而第五貉却整整十年都停滞在指玄境上,离那天象终归有一层捅不破的窗户纸,这让心高气傲的第五貉如何能够忍受。第五貉的爱女第五雀,女大不中留,嫁给了他如何都看不上眼的董卓,本就憋了一大口恶气,副山主宫朴战死在葫芦口,客卿和蓬莱扛鼎奴折损严重,更是让第五貉异常烦躁,今天遇上这名闯入提兵山的年轻剑客,算他倒霉,第五貉何须计较你靠山是谁,背景厚薄?
第五貉单手提龙筋抵御剑气,淡然提醒道:“该我了。”
徐凤年的剑势本已臻于圆转,深得李淳罡一剑递一剑的真传,称不上任何瑕疵,只是当第五貉轻轻一刀挑,徐凤年的剑气滚走龙壁,这面龙壁就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纹,紧接着几乎是一瞬间就溃散。底蕴这东西,毕竟还是需要日积月累,老姜理所当然比嫩姜要辛辣上许多。徐凤年没有任何惊惧,第五貉的守势滴水不漏,不奢望剑气翻滚能够乱了他的阵脚,攻守一隙,往往就是转机,但对敌这样的老狐狸,徐凤年不能自作聪明地主动卖出破绽,就等着第五貉这一刻的变守为攻,龙筋撕裂了龙壁,徐凤年便一报还一报,一气不曾吐的他咬牙再纳一气,倾力一式贴身牵动的扶摇,剑气粗如一道龙汲水,拔地而起。
第五貉皱了皱眉头,刀法终于第一次由简入繁,扶摇龙卷被龙筋刀劈得支离破碎,踏出一步,左臂探出,一掌拍在徐凤年额头。
徐凤年身体断线风筝倒飞出去,但仍是一脚趁势踩在了第五貉胸口。
一袭华贵紫衣出现碍眼的灰扑扑脚印,第五貉在一指撇去一柄毒辣暗器后,这才轻缓派去胸口尘土,那轻飘飘一脚不过是个幌子,杀招还是刺向他眼珠的一枚小飞剑,第五貉不动声色说道:“原来不光是驾驭匣内长剑,还有袖中短剑可供驱使,不过我既然被称之为北莽资历最老的一名指玄武夫,对于指玄之玄,还算有些心得感悟,不论是气机所动,还是更为隐蔽的心意所指,我都可预知七八。你若不信,如果还有些隐藏飞剑,不妨一一飞出,我闭目不出刀,如何?”
徐凤年落地后屈膝倒滑,从溪边滑入溪水中央才止住,在水中站起身后,眼中有几分不掩饰的讥讽。
第五貉心知肚明,愈发觉得有趣。这小子还真不是初出茅庐的雏儿,平常那些出自高门大派的世家子,学了些本领就想着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突兀遇上高出一大截的对手,这种攻心术极易得逞,未曾死战就会先弱掉大半气势,之后就更是任人宰割。第五貉见识过太多这样的初生牛犊,尽数夭折在自己这种不太惜才的前辈手上,因此第五貉栽培提兵山上的武学奇才,都是异常冷血,要么丢入军伍第一线打磨,要么派去刺杀实力比他们高出一线的强者,绝不会像棋剑乐府那般护犊子,一味宠溺在羽翼下。
第五貉提刀缓行,龙筋刀本就不彰显的刀芒愈发收敛。“我许诺你要是能够离开这条小溪,我就放你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