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斧双手捧住鲤鱼,轻轻抛入江中,“希望数百年后有机会再相见。”
青渡江边微机玄乎,一人一鲤立下数百年之约,三十里外一场碰撞,则是只血腥味十足。
祭出了一尾从大秦帝陵带出灵物的洛阳在这三十里路途中,没有一次阻拦,而是直接飘落青渡江三十里外,完全是想要一击功成,足见其身为北莽第一魔头的自负。疯和尚摇摇晃晃,一路狂奔,偶然有寥寥行人听闻那首初听倍感荒腔走板的无用歌,抬头再看,早已是人去几里路外,洛阳傲然而立,那头长须鱼龙在她身边优哉游哉环绕,当年龙壁翻转,她被那个自以为得逞的王八蛋一剑刺心,落入河槽,殊不知洛阳返身便回到已是八百年不见天日的陵墓,之前徐凤年仅是看到一层帝陵风貌,就已是觉得壮阔宏伟,哪里知道洛阳娴熟打开机关,往下而行,别有洞天,地面上篆刻有无数道符箓,出自上古方士耗费心血的上乘手笔,当世练气士宗师见之也要叹服其契合天道,两尾鱼龙围绕一棺近千年。洛阳离开这座黄河之下的大秦帝陵后,秘密奔赴极北冰原,恰好赶上了北冥大鱼由鲲化鹏的时机,拓跋菩萨辛苦等了几十年,仍是被她硬生生坏了好事大半。
拓跋菩萨曾与女帝密语,当他拿下那件兵器,便是拓跋数十万亲军铁蹄南下之日。如此一来,拓跋菩萨震怒不说,连原本对洛阳青眼相加的女帝都天子一怒,李密弼手中那张蛛网,出动了一百捉蜓郎和三十扑蝶娘不说,除了一截柳之外的全部六提竿和双茧,更是倾巢出动,由李密弼亲自部署一切捕杀细节,斩杀洛阳,势在必得。可惜洛阳当年一路杀到北莽都城,那一次更是一路杀到边境,甚至中途绕了一个圈子,特意去重重铁骑铁甲护驾的李密弼遥遥见上了一面,洛阳所作所为,比起刘松涛百年前的行走江湖,堪称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这桩秘史,远在离阳的江湖没机会听说而已。
刘松涛并没有提剑,那柄材质普通的长剑悬空,与他并肩而行。
有朝一日跻身陆地剑仙,号称天下无一物不可作剑,可真正一剑在手,不论竹剑木剑铁剑,都是截然不同的气势。尤其是同等境界之争,手中有剑无剑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剑是灵物,否则吴家养剑的精髓便不会是那一枚如意剑胎,高明铸剑师铸剑,剑胚都只是第一层,剑胎才是至关重要的关键所在。不知哪一位前辈笑言高手过招,就像两位身着绸缎锦衣的泼妇斗殴,都想着撕碎对方衣裳,可丝绸衣裳都缜密结实,由千丝万缕织造而成,剑士之所以能够成为江湖千年不衰的光鲜行当,就等于泼妇手中提了一把剪子,撕起衣服来可以事半功倍,若是徒手,就得一拳拳先把那紧密缎子给打散了,把丝丝缕缕给弄松了,上代四大宗师之一符将红甲不在三教之中,却身负大金刚境界体魄和天象境感悟,又身披符甲,无异于穿上天地之间最为厚实的一件衣服,人猫韩貂寺的生猛,就在于他的抽丝剥茧,不仅在于可以手撕一副金刚体魄,还可以断去天象境高手与天地之间的共鸣。一品四境,对三教之外的武夫来说是毋庸置疑的依次攀升,指玄低于天象,差距之大,远甚于金刚指玄两境,后者两境中人互杀,不乏案例,韩貂寺能够以指玄杀天象,才让他媲美邓太阿的指玄,只可惜随着人猫死在神武城外,他的修行法门并未有人继承衣钵,成为一桩绝唱,不论人猫品行如何,都被当成了世间指玄大缺憾。
顶尖高手,尤其是一品高手过招,往往透着股惜命的意味,切磋远远多过拼命搏杀。
白衣洛阳显然是个好像从不珍惜境界来之不易的例外,北莽女帝眼皮子底下战拓跋菩萨,敦煌城外战邓太阿,棋剑乐府战原先的天下第四洪敬岩,极北冰原北冥巨鱼背上再战拓跋菩萨,无一例外都是连累对手都不得不去搏命的手法。
这一次也不例外。
两两一撞。
洛阳任由刘松涛一剑穿过手心,一掌拍在他额头上。
两人各自后撤数丈。
洛阳那条挡剑的胳膊下垂,滴血不止。
刘松涛七窍流血,也不好受。
长剑碎裂,洛阳身旁一尾鱼龙也是灵气溃散。
洛阳瞥了一眼不再疯癫的中年僧人,倒退而掠,平淡道:“一百里外再接你一剑。”
刘松涛笑着倒吸一口气,血迹倒流入窍,如剑归鞘。
大踏步前行,跨过散乱满地的碎剑凝聚成一柄完剑,这一次他握剑在手。
一百里外有一座城,白衣洛阳站在西面城墙之下。
人来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