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标长的提醒,众骑才现视野尽头,依稀可见几个静止不动的黑点,若是粗看也就一瞥而过。
标长双眼瞳孔放大,紧张而兴奋,不同于他那个在蓟北边境线上打老了仗的父亲,他虽然凭借一身出众的武艺,在军中擂台上赢得“出林虎”的绰号,甚至如今连父亲也不是他的对手,但是父亲经常提醒他战场厮杀,不比平日里军中技击的你来我往,更不是江湖武人一团和气的切磋,往往生死就是一线间,原本他不太上心,可是此次随军出征,父亲竟然让他披甲持刀,而父亲自己也破天荒穿上了那副早年从蓟北军中偷带出境的老旧锁子甲,在家中校武场上,父子对决,当那个自己误以为已是无牙“老”虎的父亲,眨眼后硬是拼着一刀砍在肩头,也把那柄刀架在他脖子上,只需加重一分力道就可割走他的脑袋,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父亲所谓的以伤换死,到底是什么意思。事后给父亲包扎伤口,父亲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如爹这类出身不高的边军老卒,能够活到今天,只靠一件事,就是运气。军中不知有多少自恃漂亮花架子的世家弟子,初次陷阵就尸不全。
这队探马的标副快马跟上,嗓音有一丝颤,“蒋标长,怎么说?打还是不打?”
标长呼出一口气,眯眼道:“说实话,上头的意思是不准咱们擅自开战,就算咱们把那四五骑北凉蛮子一锅端了,也未必讨喜。”
匀前奔的青州探马因为没有标长的命令,既没有展开冲锋追击,也没有停马不前,就这么一点一点跟那小拨北凉斥候拉近距离。
大概是受到标长那股气定神闲感染,原本紧张万分的标副也开始冷静下来,虽说是面对号称当世斥候第一的凉州游弩手,但是己方可是足足一标五十一骑探马,几乎个个都是青州军中的头等精锐,之前这名标副还有些抱怨自己作为探马,上头严令必须以一标建制“浩浩荡荡”地侦察敌情,实在不太像话,可一方面作为假想敌的北凉骑军要防着数股大军,二来这里毕竟不是那帮蛮子的地盘,相信北凉游弩手不敢太过深入腹地,所以既然本就没办法真正担当起探马的职责,也就无所谓是否挥他们这标斥候的最大效果了。现在看来,误打误撞,上头的过度谨慎反而成了他们的幸事。四五颗敌军脑袋,分摊下去,也是一笔不小的功劳,尤其对方还是嚷了二十年天下无敌的北凉铁骑,相信上头不管如何抠门,总该让连他在内的这标一正两副三人,都往上挪一两级位置了。
于是标副脸色狰狞地望着三百五十步外,不知为何那数骑依旧没有动静,难道是吓傻了不成,不过已经可以逐渐清晰看到对方。标副确认敌人不过是寥寥五骑,并且附近没有潜伏别部敌军后,忍不住咧嘴笑道:“蒋标长,总共五颗北凉蛮子的脑袋,虽说不够咱们塞牙缝的,但蚊子腿也是肉,三颗归你,我和老贺一人一颗就够了!”
标长摇头道:“这才是开了个好头,更大的战事功劳肯定有的是,我暂时不缺这点,也还年轻,但是老宋你和老贺不同,不在这次北上捞够军功,就只能从可怜巴巴的副尉位置上退下去,你们不抱怨什么,我都要替你们打抱不平,所以这趟你们一人一颗跑不掉,其余三颗就都分给兄弟们。”
已经快要年近四十的标副抱拳道:“老宋也不矫情,肯定记在心里!”
两支斥候相距约莫三百步。
狭路相逢。
但是就在青州探马标长下令起弓之际,那伍北凉斥候竟然开始拨转马头开始后撤了,不急不缓,游刃有余。
标副老贺在这标青州探马中性情最是暴躁,如果不是多次喝酒误事,以及顶撞上头,应该早就有个正儿八经的都尉官身了,那才算由吏入官,得了流品,否则任你如何骁勇善战,在青州官场也别想让那帮文官老爷正眼看待。所以这次接触战,老贺比蒋标长和同龄人老宋都更加眼红,恨不得胯下战马多生出四条腿来,老贺虽然不再年轻,但是老当益壮,臂力依旧惊人,那张弓是青州军中少有的三百斤强弓,寻常弓手在战场上连射二十已经是手臂和长弓的双重极限,可是老贺的夸张臂力和那张旧蜀良匠打造的优质大弓,足以支撑老贺连射三十而气力有余。
北凉游弩手的主动撤退,让这标青州探马胆气大壮。
老贺用劲夹马腹,怒吼道:“杀敌!”
五骑北凉斥候并不见如何仓皇匆忙,但是无论青州探马如何驱使战马前奔,双方距离始终保持一百五十步左右,远在马弓射程之外。
不知青州探马中谁率先喊出“杀蛮子”,很快类似“杀北凉蛮子”的喊声在马队中此起彼伏。
五名凉州游弩手几乎同时转头。
蒋标长有些莫名其妙的不安。
接下来一幕很快让这名在边境上世受骑射的标长既担心又宽心,担心的是这场战事一触即,宽心的是本就兵力处于绝对劣势的敌人一骑加离去,只留下四骑用以阻滞己方追杀。
四骑凉州游弩手开始拨马回身。
马弓射程不如步弓,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在青州军中并非没有装备轻弩,只是数量不多,中原腹地随着十多年歌舞升平,有以抱团享誉朝野的青党把持靖安道军政,又有温太乙等人在朝中说话,靖安道尤其是青州和襄樊城一向日子舒坦,外边势力油盐不进,青州上下,大体上是闭门享福的惬意岁月,长久以往,在没有战事以及更加倚重水师战力的青州,军方库存本就不多的良弩,就66续续成了官宦子弟的专宠玩物,在接触过轻弩的青州骑军看来,那玩意儿当然不差,是值钱的好东西,可就是太稀罕了,保养也麻烦,而且仅就射程而言,还要逊色马弓一些。
然后这标青州探马在相距百步左右的时候挽弓,惊骇现那四骑竟是与他们差不多同时抬臂举弩!
其实在这个距离上的马弓如果立即射出,准头就已经颇为勉强,若想破甲伤敌更是难上加难,除非射中足以致命的敌人面目,否则成效极小,因此在七十步左右才开弓向来是青州骑军的军律。
探马中膂力第一的标副老贺成为第一个射出箭矢的强势人物。
双方八十五步,挽弓如满月的老贺,一枝箭矢砰然作响迅猛破空而去,完全是违反常理的笔直一线,足可见这名斥候标副的恐怖膂力。
凉州游弩手下意识就弯腰侧开肩膀,原本射透胸膛的那根雕翎箭矢几乎是贴着他的铁甲擦过。
自信满满的老贺心头一震。
八十步,北凉四骑不但抬臂举弩,而且已经开始射杀敌骑。
沉闷的噗一声,一名正在拉弓蓄势的青州探马猛然向后倒去,额头钉入了一根弩箭,贯穿头颅。
一位因为过于紧张而匆忙射出软绵一箭的年轻探马,只见眼前突兀出现米粒大小的黑点,下一刻喉咙就被射穿,他丢弃那张马弓,双手捂住脖子,坠落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