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顺流南下,入夜过了平安县,平安县是邗沟在广陵郡内所临着的最北边的一个县,过了平安前边是高邮,再过高邮就是郡治之所在的广陵县了。
是夜,程嘉泊舟岸边。
时已九月,过了重阳了,天气本已转凉,又是在水上,更是凉意四浸,程嘉赶路辛苦,早早地就拥被而眠,睡到不知何时,被岸上的声响惊醒,他披衣出来,登上船头,向河边远眺。
夜空的星光倒映在河上,明灭点点,随波流淌,远处岸上,遥见火把通亮,仿佛如蛇。
程嘉指之问道:“那里是怎么回事?”
船上的水手们俱是不知。
程嘉侧耳倾听,听得从火光亮动的地方隐隐传来喊杀之声。
他心中一动,猜道:“我从广陵走时,荀君已拣选精卒,命三陈统之,分赴各县剿贼。这大半夜的忽闻杀伐之音,莫非是三陈中的谁在夜袭贼巢,击剿寇贼?”
岸边远处的喊杀声直响了小半夜,快到天亮时才渐渐平息。船上的水手、卫士们负甲枕戈,警惕地戒备了一夜,好容易等到天亮,打听得来消息,果如程嘉所猜,昨晚确是三陈之一的陈到在统兵击贼。
平安县周边多河水湖泊,邗沟从县东而过,县北有邗沟西道,县南是澙湖地形,浅洼很多,并星罗棋布了不少小湖泊,县西又有三河,此河源自下邳国的胡泽湖湖群,流入广陵郡内后,和邗沟西道以及平安县南的澙湖地区皆相通。平安县既水泽众多,苇林茂盛,自向来便是水贼、亡命的藏身佳地,整个广陵一郡,剿贼形势最复杂、最困难的就是这一带。
三陈统兵,名义上陈容为首,而实际上三陈是各行其事、各有其责。
陈容主要负责的是广陵县和广陵县周边的舆国、堂邑、江都、海陵四县;陈褒负责的是邗沟以东、海陵以北的高邮、射阳、海西三县地区;陈到负责的则是邗沟以西、广陵等县以北的东阳、平安和淩县三地。
表面上看,陈容的任务最重。
实则不然,广陵郡诸县的分布是极其的“南重北轻”:郡南的广陵等五县密集分布在东西二百里、南北五十里的范围之内,而五县往北,东西三百余里、南北四百里的广大地区中却只有高邮等六个县,并且在这六个县的区域中遍布山林、湖泽,一是地广人稀,二是水泽林木多,这六县区域中藏伏、横行的贼寇自是远比人烟稠密的广陵五县为众了。
陈到负责的是邗沟以西地区还好点,陈褒负责的邗沟以东地区,因临大海之故,在击剿地上盗贼之同时,还要时刻提防出没不定的海贼之威胁,三陈之中,陈褒面临的困难是最大的。
陈到的剿贼任务虽较陈褒为轻,可也不容易,因为邗沟以西虽无海贼之患,可广陵郡境内大部分的湖泊却都在这一块地区之中,平安县四面环水,最北边的淩县南边也是湖泽盛众。
陈到领命出击后,采取了先取东阳、再取平安、淩县的方针。
先取东阳,一是因为东阳县的湖泽没有平安、淩县多,这里的贼寇好击灭,二则是因为东阳在平安县的西边,临着下邳国,位处三河南岸,平定了这里的贼寇后可以在当地驻兵,扼住三河河道,从而把下邳国洪泽湖湖群水贼和平安县周围水贼的交通给断绝掉,以此对平安县的水贼做到“关门打狗”之势。
按照这个分针,他干脆利索地把东阳县的贼寇一扫而空,杀了个精光,一个俘虏不留,之后留下部分兵卒,又选了些东阳的县卒、壮士为辅,把三河河道扼住,随后,於几天前他转而进兵平安。
到了平安县后,他没有像在东阳县时那样马上就着手击贼,而是先以重金求购,有了他在东阳的赫赫杀名,配合以重金之下,很快就买到了两股怕死水贼的“弃暗投明”,从这两股水贼处了解到了县中诸股贼寇的分布以及它们各自的实力之后,他又令这两股水贼以“陈到兵勇,转瞬即定东阳,又悍,所击诸贼皆不留活口,平安水贼如想活命只有聚众一途,否则必无法与之相抗,都要送命”为由,把诸股水贼大多聚拢在了一处,有那两股投靠的水贼为内应,陈到乃起兵夜袭之。
程嘉昨晚听到的声音和看到的动静就是陈到的这次夜袭。
程嘉虽远在河上,也能看出陈到的这次夜袭定是十分成功。
程嘉和陈到一文一武,两人交情不深,故此程嘉虽看出了陈到此次必夜袭功成,却也没有派人前去祝贺,而是在略略打听了下后便就令水手起航,继续南下,往广陵去。
又行了百余里,到了邗沟最北,下船改陆行,折往西去,二十里外即是广陵县城了。
到的城外,时近薄暮。
红日西沉,恰有一群不下数百只的归鸟呼啦啦地从城头掠过。
程嘉驻足望之,又见暮天上有一道云气,起自广陵城上,由东向西,横亘极长,云气的外沿是一层淡淡的赤色,内里是黄色,心道:“暮日沉落,群鸟投巢,云气西往,绵亘天野,好一个壮丽的景色。”
入了城中,程嘉到郡守府,见荀贞复命,却在府门碰上匆匆出来的臧洪。
见他行色仓促,程嘉少不了问上一句他要做什么去。
臧洪仓皇答了他二十八个字:“洛阳圣旨到,陈留王登基为帝,吾奉荀君令,赴县内外兵营,命兵士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