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术唤惠衢的字,说道:“明达,卿有何高见?”
惠衢昂首玉立,一手放在胸前,一手背於身后,先是顾盼堂中诸人,而后看向袁术。
他说道:“明公,吕奉先是个什么人?一个并州武夫而已!其人自兵入汝南以后,我闻他在汝南,颇是做了许多抢掠民粮、屠戮百姓的恶劣之为,早已是惹得汝南的百姓怨声载道,对他极是痛恨!又他此次用兵攻入颍川以后,屠城放火、掳掠士女,诸般恶行无不为之。如此一个武夫,甚至说是这样一个残民的恶贼,如何能当豫州的刺史?
“豫州是何州也,明公对此自是知晓。豫州是为我朝之名州胜地也,世人皆言:汝、颍多奇士!汝南、颍川的名族、名士,历代层出不穷。以吕布这么一个武夫,如果把他任豫州刺史,如何能够服众?豫州的士人,又如何会能够接受他做本州的刺史?
“若一定要把吕布任为豫州刺史,下吏好有一比,这就叫做‘驱虎牧羊’。下吏以为,不仅会激起豫州士民的强烈不满,而且,豫州士人对明公的观感、评价,只怕也会因此而变得恶劣起来!这对明公实现抱负远志,显然是会极为不利的。
“是以下吏认为,表吕布为豫州刺史,万不可取!杨德业此言实是……”
说到这里,惠衢顿了一下,转目杨弘,微微一笑,问他说道,“杨君,你是不是昏了头了?”
杨弘虽然是袁绍袁术帐下长史,但像惠衢,包括刘勋等等,这些人都是袁术昔日的故交,与袁术都是交情很好的,对於这些人,杨弘也是要礼让退避三分的。
听了惠衢这句略带嘲讽的话语,杨弘涨红了脸皮,一时之间,却是无言以对。
袁术问道:“明达,那以卿之见,我该如何应对为善?”
惠衢说道:“李子务所言,正是良策,明公可以采用。”
应袁术之召而来的还有刘勋等人,袁术接着便再询问刘勋等人的意见。
最先起来发表意见的,即是刘勋。
刘勋与惠衢年岁相仿,也是四十余岁,他的个头不是很高,中人身高,长约七尺上下,但腰围甚宽,坐在席上,就如一堆肉山也似。
刘勋与惠衢都是琅琊人,两人是老乡,——说到此处,不妨插上一句,说来这个刘勋、惠衢,他两人的家族都是琅琊当地的大姓,因此其族中之人,现在荀贞手下为官的,倒是颇有几个。不过如今海内战乱,宦海飘零,便是同族之人,而却分别身处不同势力,在不同主君手下为官,甚至彼此为敌的这种情况,早已是司空常见,却也不足为奇,无需多说。
在刚才李业、杨弘、惠衢发表意见的时候,刘勋数次观察袁术的表情。
当李业说话的时候,袁术只是神色微动,而当杨弘发表意见的时候,却是袁术的眉毛,微微蹙起了好几次,很明显,袁术应该是比较赞同李业的意见,而不赞同杨弘的意见,更尤其是在惠衢说话的时候,袁术几次点头,这样一来,袁术的态度基本已是昭然若揭,非常明显了。
刘勋从席上起身,站在堂中,摸着肥胖的肚子,说道:“明公,就不说吕布是个武夫,把他表为豫州刺史,必然是难以服豫州士人,最后只会给明公招来负面影响,不利於明公实现抱负远志,就只说吕布与明公的关系,他只是个外人罢了!与明公非亲非近,又非故交,怎么能把豫州这个大州交给他去治理,封他为豫州刺史呢?
“明公啊,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明公现在的治下之地,也不过是只有南阳一郡罢了,难不成,颍川、汝南这两个大郡,却竟可以让给吕布这个外人么?若按杨长史的建议,那下吏实是不知,这到底是在笼络吕布,还是杨长史打算想让明公,向吕布俯首陈臣?”
杨弘急忙起身,说道:“明公,下吏怎么可能会有此意!”
袁术叫他坐下,问刘勋,说道:“子台,那依你之见,该是如何是好?”
子台,是刘勋的字。
刘勋说道:“以我之见,绝不可举吕布为豫州刺史,并且应该像子务、明达所建议的那样,立刻遣兵去抢平舆,如此才是上策!”
刘勋话音未落,又有一人离席起身,大声对袁术说道:“以在下愚见,不可如此!”
众人看去,这说话之人身形高大,近八尺之人,面黑如铁,须发浓密,身体强健,相貌魁梧。
非是别人,这人正是舒邵。
那袁术、袁绍兄弟,皆有游侠之气,因此在袁术、袁绍手下为官为将者,不少也都是颇有游侠之气,或干脆就是游侠出身的人,舒邵就是其一。
昔年间,舒邵有一个故事,那当真是天下皆知。却是他有一兄长,他兄长的一个朋友被人给杀掉了,舒邵知后,就为他兄长此友报仇,把杀其兄友那人给杀了,事情泄露出来之后,官寺要治罪,舒邵与其兄长两人,便都争相说这事是自己干下的,由此名传海内,海内的名士们无不认为他俩重义,於是兄弟二人竟是都被免罪。
——由此一事也就也可看出舒邵的性格,他是一个轻财重义,尚气之人。
袁术就唤舒邵之字,问他说道:“仲膺,卿何见也?”
舒邵说道:“就像杨长史说的,现在诚然是用人之际,吕奉先虽然骄纵,然其人知兵善战,足可为明公之鹰犬也,不妨笼络之,因此下吏认为,豫州刺史之职可以许他。”
袁术对舒邵是颇喜爱的,可是听完舒邵这话,因为不对自己的心意,脸上不觉泛出为难之色,说道:“你是这样认为的么?”
舒邵说道:“不错!”
袁术便说道:“仲膺,你且坐下。”又问余下众人:“卿等都是什么意见?”
底下没有发言人不多了。
一人站起身来,说道:“明公,刚才诸君所说,都有道理。豫州是天下的名州,吕布是个武人,如果把他举为豫州刺史,不能服众,这一点的确是值得担心的,但是吕布其人又骁勇善战,确乎可驱之为明公鹰犬。两下权衡,以下吏之见,当下的上策莫过於先传檄吕布,言称要举他为豫州刺史,以此来把他稳住,然后等到颍川、汝南为明公所有之后,在做其它计议。”
众人举目看去,说话这人即是袁术帐下的主簿阎象。
袁术微微点头,说道:“你且回席坐下!”再问余下众人,“卿等有何高见,都一一道来吧!”
就又有一人挺身而起,说道:“主簿此言,以下吏愚见,实在荒谬!”
袁术问道:“如何荒谬?”
这人说道:“主簿说先去檄吕布,言称表他豫州刺史,而在颍川、汝南为明公有后,再做其它计议。……这话是何意思,这不就是在哄骗吕布么?人而无信,不知其可,寻常百姓,尚且重信,况乎明公,焉能无信?此断然不可取之!
“况我闻之,得天下者,岂在匹夫之勇?在乎名与德也!汝南是明公的乡梓,汝、颍士人,或与明公故交,或与明公姻亲,以明公之名,足可招抚汝、颍士民,又何须吕不为?”
这人往前一步,对袁术说道:“明公,不但汝南不能给吕布,颍川也不能由他占据!明公所以南击刘表,久不能胜者,非为别故,只凭南阳一郡,不足为兵、粮之基也,今如能趁孙文台身死的良机,夺下汝南、颍川为明公所有,则明公便正可用汝南、颍川作为兵、粮之来源,再尽取此二郡之高明之士,为明公出谋划策,然后南下再击刘表,何愁不胜呢?
“等打下荆州,转而向东,扬州亦可取之!豫州已得,荆、扬即下,复挟此三州,北取兖,西定徐、青,如此则据天下之半矣!袁本初虽占河北,何足虑也?”
袁术、袁绍虽为兄弟,但袁绍是庶出,袁术很看不起他,却偏偏袁绍的名气又比袁术大,袁术对此一直都是衔恨的,此时听了这人的这话,那是正说到了袁术的心坎上。
袁术大喜,顾堂上诸人,说道:“诸君,知我者,苏伯任也!”
却是这进策之人,名叫苏由,字伯任。
堂中一人,随着袁术的这话落地,马上起身鼓掌,说道:“苏君高见!”伏拜在地,进言袁术,说道,“敢请明公,就按苏君此议行之罢!”说话这人乃是李业。
於是,袁术采纳了李业、苏由诸人的意见,定下来兵分两路,一路由张勋、乐就率领,攻入汝南,抢夺平舆;一路由雷薄,陈兰率领,进入颍川,攻抢阳翟。
议事到此,天已微亮。
袁术困倦的劲头上来,打了个哈欠,他以手捂嘴,说道:“哎呀,不知不觉,与君等议事竟是到了天亮,我就不留君等了!想来君等定然也都困倦了,各自回家,补补觉去吧。”
众人俯拜行礼,等袁术离开以后,也都各自出堂。
从杨弘等人在堂上所发表的那些不同意见,就可以看出他们彼此之间是有亲疏远近的,观点相同的人,自然就走得近一些,观点不同的人,自然平时也就走得远些。
因此,当他们出堂后,也就自然而然地分成了几拨,分别各走。
出堂过院,到得府外,李业拽住了惠衢,说道:“惠君,且请慢行。”
惠衢止步,问道:“子务,有什么事么?”
李业微微一笑,对惠衢说道:“惠君,你是不是想做豫州刺史?”
惠衢呆了一呆,没有立刻回答他,反问说道:“你此话何意?”
李业摸着自己长短不一的胡须,胸有成竹地说道:“惠君,你要是想做豫州刺史的话,我可以让你做上。”
惠衢说道:“你可以让我做上?”
李业说道:“不错,我敢给你打这个保票!只是惠君,在此之前,我有一句话想问。”
惠衢说道:“什么话?”
“待到事成,我保你做上豫州刺史之后,你如何谢我?”
惠衢如何回答李业的,因他是俯李业的耳边轻声所言,别人并不知晓,且不需提。
只说袁术命令张勋等分兵两路,各取汝南、颍川的军令,下达到了营中。
张勋领命,等传令的使者离去后,他回到自己帐中,呆坐了好一会儿,长吁短叹、叹息不止。
帐中的亲信军吏纳闷不已,便就有人问他,说道:“将军,为何喟叹不已?”
张勋说道:“吕布虽然骄横,然现下我军与刘表对峙已久,到现在,刘表不能灭之,我军仍局促於南阳之区区一郡,向东,黄祖也不能灭之!当下正是要用到吕布这样的勇武之将的时候,明公却要趁孙坚战死之际,争抢颖川、汝南,这不是要与吕布反目么?怎能够这样做呢?”
帐中的亲信军吏闻得此言,俱是无语。
稍顷,一人说道:“将军既然觉得不妥,那何不进言明公?”
张勋说道:“明公的性子你们又不是不知,我进言若是有用,我早就进言去了。”
诸军吏问道:“将军,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张勋再次叹了口气,说道:“唉,明公既然军令已下,我等也只能遵令从事!且先赴汝南,与吕布争一争平舆,看看情况如何,之后再说其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