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前文所述,幽州西边几个郡从东到西,分别是代郡、上谷郡、广阳郡、渔阳郡。涿郡在上谷郡的南边,代郡的东边,广阳郡的西边。因此在接到邹丹急禀阎柔、鲜於辅勾结乌桓、鲜卑犯境的军报之后,公孙瓒率部从涿郡启程往援,行军的方向即是一路向东,出涿郡,先过广阳郡,乃至渔阳郡;又广阳郡面积狭小,尤其是东西向的间距窄,东西间距最窄处才三四十里,而这一最窄处,恰正好处在公孙瓒从涿郡往渔阳郡的行军路上,故而公孙瓒的兵马却是所来甚速,没用几天,便如阎柔所得之军报中言,就已经到了渔阳郡的西南边界。
到了渔阳郡界,头一个入的县界,是泉州地界。
泉州,地如其名,水系颇丰;从泉州再往东南,不足百里便是大海。
因水分充足,泉州境内的草场不错,原本是有些胡牧在此放牧的,但现如今,这些胡牧,胆子大的,已经北去,投奔苏仆延等,“掳掠发财”去了;老实本分的,则闻公孙瓒军到,纷纷星散逃去,已是整个县内,空余青草无垠,羊马罕见了。
又在此处,刘虞主政的时候,曾在县外好地,设置了几个民屯,以安置冀州、青州、兖州、徐州等地避乱奔来的汉人士民,人最多时,达数万男女,不过此类士民,现而今,经过刘虞战败这一场大乱,要么那些奉令跟随刘虞进讨公孙瓒的或死於战中,或为公孙瓒俘虏,要么剩余未从参战的,不少再次逃往别地,昔日人烟丰茂的场景,亦早凋零。
却还是不禁老生常谈,那一句感叹:兴亡,百姓苦!
从泉州北上,约百余里是雍奴县,再由雍奴县顺沾水而上,复行百余里便是潞县,平谷、狐奴两县则在潞县的北边,离潞县的距离也大概是百里左右。
换言之,也就是说,公孙瓒部现下和阎柔、鲜於辅、苏仆延等联军相距的距离,实际已然不远。若是骑兵的话,一两天就可碰面。
兵马既屯,暂驻县外,部曲扎营,公孙瓒传下将令,命从军诸将来首先搭成的百子帐中相见。
最得公孙瓒重用的其长史关靖,没有跟着公孙瓒一起来,被公孙瓒留在了涿郡。
接到邹丹军报,公孙瓒准备亲自率兵往援之前,关靖尝进言公孙瓒,说现下阎柔、鲜於辅等联合乌桓起兵作乱,如果袁绍得知讯息,恐怕他会趁机来袭,所以关靖以为,“今往援渔阳固然是势在必行,可是涿郡南的麹义所部,明公也不得不防。”
公孙瓒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於是此次出兵,就没有带他随军,而是留他镇守涿郡。
一向得公孙瓒喜爱和信赖的三个义弟,李移子、乐何当两个,公孙瓒也没有带,但是他把刘玮台带了同行,为的不是其它,正是刘玮台算得一手好卦,而且往时还常常能够算准。
这些不必多言。
只说从军诸将应令俱至,见礼罢了,分别落座。
一人起身说道:“明公,可惜我军来迟一步,邹府君不幸已然战败身亡,潞县、平谷等地现已为贼据,敢问将军,不知接下来打算如何用兵?”
说话这人年约三旬,相貌堂堂,身材高大,乃是公孙纪。
前时刘虞奔袭公孙瓒,公孙纪私下给公孙瓒报讯,刘虞败亡后,他因此而得到了公孙瓒的拔擢赏用,现被公孙瓒表拜为将。
“卿此问何意?”
公孙纪说道:“邹府君既败亡,渔阳郡而今泰半陷入贼手,贼势颇大,闻军报言之,合计不下四五万步骑之数,而我今来驰援邹府君之兵,步骑拢共才两万而已。在下愚见,明公何不先避其锋芒,暂且屯军在此,等待时机,再做进讨之议?”
公孙瓒微微抬起眉毛,笑道:“我听明白了,原来卿是怕了。”
公孙纪赶忙回答说道:“纪绝非是怕,只不过敌强我弱,故愚见,似应当谨慎行事。”
公孙瓒顾视帐中其余诸将。
见其余诸将表情各异。
有的微微点头,似乎是赞同公孙纪的意见,有的则不以为然。
看了一圈诸将的态度,公孙瓒心中有了数。
他转目看向自己左手边上位的一人,说道:“仲弟,你怎么看?”
“仲”者,二也,公孙瓒所问此人身材瘦小,相貌寻常,颔下山羊胡,便正是他的二弟刘玮台。刘玮台不慌不忙,站起身来,回答公孙瓒问话之前,他先把手探入怀中,取出了一物在手,举到胸前,说道:“明公,请看。”
帐中诸将的目光都落在了他手中所拿之物上,却原来是个龟壳。
公孙瓒的目光也投落其上,问道:“仲弟,这不是你日常用来占卜之物么?你让我看什么?”
刘玮台说道:“不敢隐瞒大兄,大兄接报,起兵来援邹府君之前,愚弟就已经私下里卜了一卦;就在昨日,到了泉州驻营以后,愚弟又卜了一卦。”
公孙瓒“哦”了一声,问道:“不知卦象如何?”
刘玮台的脸上满是笑容,说道:“好叫大兄知晓,来援渔阳之前,愚弟卜的那一卦是吉卦。”
公孙瓒问道:“昨晚你卜的那一卦是什么卦象?”
刘玮台说道:“愚弟昨晚卜的那一卦亦是吉卦!”说着,他把龟壳重新放回怀中,把宽大的袖角拽在手中,下揖堂上,对公孙瓒说道:“愚弟先恭喜大兄,贺喜大兄。”
公孙瓒问道:“喜从何来?”
刘玮台说道:“两次卜卦,俱皆为吉,足可见今次征讨阎柔此战,大兄必能旗开得胜,一定能大破叛军,枭得阎柔、鲜於辅、苏仆延诸贼之首,为邹府君报仇雪恨,并示威州中,以震宵小!”
诸将猛然闻得“啪”的一声,是公孙瓒拍了一下案几。
公孙瓒扶案起身,左手负於背后,右手按腰中宝剑,与诸人说道:“吾弟此言,正得我心!诸君……”
诸将齐声应道:“在。”
“刘虞假仁假义,外托仁义之名,先是一再刁难於我,我犹对他礼重三分,他更得寸进尺,外献媚於胡儿,内对我越发凌迫日甚,乃至后竟起兵偷袭於我!却幸得天道自在人心,他反而战败。如今袁绍在冀,虎视眈眈,幽州倘若无我戍兵在涿,早已经就姓了他袁了,鲜於辅诸辈,今所得存,皆赖我也!彼辈不知感激於我,居然倒行逆施,而却斗胆兴兵作乱,今我兵马既至,我自当麾旗立击之,就如我仲弟所言,既是为邹丹报仇,也是以震慑幽州宵小!”
诸将多应声说道:“明公所言甚是!”
公孙纪面带忧色,说道:“可是,明公……”
公孙瓒问道:“可是什么?”
公孙纪说道:“阎柔素有勇名,苏仆延等所部之乌桓突骑敢战,亦不可小觑,鲜於辅诸士,皆幽州冠族之名士也,略有民望;其又侥幸取胜,新败邹府君,想必彼等的士气如今也是较为高昂。我军若於此刻进斗,胜之则罢,万一落败?……明公,……”
“怎样?”
公孙纪忧心忡忡,说道:“那袁绍肯定就会趁虚来犯,幽州恐将有失。”
公孙瓒不屑地说道:“阎柔竖子,胡儿奴也,谈何勇名?鲜於辅、鲜於银诸辈膏粱子弟,不过坐享祖荫,遂得显贵州中,实皆无用之徒,而至若苏仆延等胡儿,我之手下败将也,又有何畏?你且看着,当我军往攻之时,苏仆延等必望风而遁!”
公孙纪说道:“邹府君知兵,明公帐下之上将也,却为阎柔所败。明公,这阎柔怕非是浪得虚名。”
公孙瓒说道:“丹非我也!”顿了下,语气放缓,又说道,“且我今欲急攻阎柔、鲜於辅、苏仆延等,还有一层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