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盛夏到来之时，A市刮了一场台风。

在A市这样一个沿海地区的城市，即使城市并不挨着海面，但每年也会受到台风的影响。

气势汹汹的台风从海平面上起势，一路以摧枯拉朽之势向着大陆前进，到达A市的时候，往往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兴许大家还会庆幸这么一个炎热的夏日，海风送来了几日的凉爽。

所以当忙碌的人们收到手机上接连发过来的台风预警之时，大家都没有怎么当回事。毕竟在成年人的世界，无论是狂风暴雨还是世界末日，都得风雨无阻地去打卡上班。只有事关青少年的学校为了妥善起见，才特地发了三四条提醒短信，让假期中的学生们安安分分呆在家里，避免出门，安静等着这场台风过去。

起初，大家都认为这只是一场夏日的暴雨。同往常新闻和天气预报里说的那些不痛不痒的台风一样，波及不到A市。

雨砰砰砰地狂砸在窗面，直到风声渐大，大树被折断，城市出现积水内涝，手机上的紧急预报越来越多，人们才忽然意识到——这并不是一场小台风。

原来风和雨是会吞噬生命的。

“望望——”程朝朝费力逆着风走在路上，眼睛痛的几乎睁不开。她微不足道的呼喊很快被吹散在风中。

14岁的程朝朝执着的想着——她要找到望望，她要带望望回家。

他们没有让望望回家——至少她应该带望望回家。

可是事情好像出乎了她的意料。不同于赌气出门时的情形，台风在逐渐过境，风雨渐浓。雨落在身上几乎是拳头似的，她睁不开眼睛，也站不稳身形。雨水汇聚在地面，渐渐没过她的脚踝，整个世界都在电闪雷鸣。

程朝朝有点害怕了。

她不该这么冲动的跑出门，不该在这样一个风雨天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开玩笑。

可，她不能失去望望。

“对不起——”程朝朝难过的头脑一片混沌。

大家都在担心她吧。

*

伯父伯母还有程野都在这场逐渐肆虐的台风中寻找程朝朝。

谁也没有想到这场家常便饭的台风忽然强势到让世界颤抖，谁也没有想到程朝朝会不顾一切的冒着风雨寻找一只小狗。

伯母急得眼泪几乎都掉出来，不停拨打着程父程母的电话说着现在的情况。程野报了警，和消防员在任何可能的角落寻找程朝朝。

周越楼遇到程朝朝是个意外。

暴雨让城市的公交地铁停运，他涉着没入脚踝的积水走在路上，忽然听见了她的家人在焦急地寻找她，一个路人一个路人过问。

“你们有看见她吗？有看见这个小孩吗？”

撑着的伞被狂风吹的翻了一个面，周越楼一瞬慌了神。

*

周越楼是在程朝朝一直和小狗散步的公园找到她的。

14岁的少女带着叛逆的倔强，低声呜咽，喉咙沙哑。被雨淋的几乎不像样，脸上还挂着点点血渍，蜷缩着身体呼喊着那只小狗的名字。

他不该旁观她的人生，也不该送她那只小狗。

他只想让她永远做一个快乐的小孩，却无意促成了她生命中的第一次告别。

第一次，和生命的告别。

搞砸了啊……

“对不起。”

程朝朝于是听见有人这样对她说道。

“回家吧。”

周越楼替她捂住了受伤的眼睛，把她带到公园暂时遮蔽风雨的公共厕所，等待外面的风雨褪去。

两个人一个蹲在女厕门口，一个站在男厕屋檐下，中间隔了一个公共洗手台。

周越楼忍不住有些气恼，又无奈的低声道：“这很危险。”

程朝朝把头埋进膝盖里，极其小声地呜咽道：“我知道，可是我的小狗丢了……我要找到它，如果我现在不去找他……时间一长，它就不记得回家的路了……”

“它太笨了，它会不记得回家的路的……”

14岁青春期的少女，或许就是有为了一只小狗小猫对抗世界的勇气。

周越楼打了110，等待着警察把她带回家。

他沉默不语地有了心事。

真是糟糕的生日礼物啊，如果他没有送出那只小狗，她就不会陷入这样的险境，那只小狗也不会有那样的下场。

是他自私地打破了原本她快乐的生活。

程朝朝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平静。

她费力地想要睁开眼睛，问道：“我的眼睛是不是受伤了。”

周越楼低声嗯了一句，叹了声气，开了口：“所以小朋友，台风天是不能出门的。即使大风不会把你吹跑，但可能会吹来很多尖锐的东西划伤人，你知道吗？”

程朝朝倔强道：“我14岁了，不是小朋友了。”

周越楼头疼似的扶住了头。

程朝朝哭道：“我会瞎吗？会毁容吗？会变得很难看吗？”

周越楼看了一眼她的伤势，安慰道：“应该修养两天就好了。”

程朝朝把头埋进膝盖里，“可我的眼睛根本睁不开。”

望望丢了，自己意气出走，划伤了眼睛，真是糟透了——

她第一次嚎啕大哭了出来，不停抽噎着，“我想要望望，我的望望。我的望望丢了。”

周越楼对哄小孩这件事一窍不通，只能手忙脚乱的安慰道：“它会回家的。”

程朝朝哭的不停。

周越楼只好道：“再哭下去对眼睛不好。”

程朝朝一下收住了眼泪，伸手擦了擦自己的鼻涕，又一次问道，“会瞎吗？”

周越楼摇了摇头，“不确定。”

程朝朝一下子绷不住了，咬着嘴唇忍着即将蔓延而出的眼泪：“以后像这样一直看不见了怎么办。”

周越楼笑了，“骗你的，不会一直看不见的。”

程朝朝哽咽道：“如果我是个大人，就能保护好望望，保护好自己，望望就不会丢了……就能搬出去住，看好望望，不让它跑出去……”

周越楼蹲下身来，仰起头道：“那不是你的错。”

程朝朝低头道：“做大人的滋味怎么样？是不是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养自己喜欢的动物？”

周越楼淡淡一笑：“嗯，我养了一只猫。”

程朝朝又想掉眼泪了，“果然，只有长大才能好好养一只属于自己的小猫小狗。从前我也差点有一只猫的。”

“也许等你长大了，也会有一只小猫的。”

周越楼于是也问：“做小孩的滋味怎么样？”

还会吞不下药片吗？

还会喜欢吃糖吗？

还会怕黑吗？

还会做那些稀奇古怪的梦吗？

程朝朝把头埋进自己的臂弯之中，声音透过衣物有些闷闷的：“做小孩一点也不好。好多作业，好多不能做的事……”

远方的警笛之声越来越近，周越楼站了起来，“其实做大人也一点都不好。等你有一天长大了，或许会希望自己一直做一个小孩。”

“但是哲学上认为，事物发展是曲折向前的。我们的人生，是曲折的过程，有很多道别，有很多眼泪。身处某一个黑暗的谷底，或许是为了下一个山峰、带着光明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