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往事
邵亦峰本来是想直奔滨江公寓的,可是一想到林念初遇见夏恒时的那种痛苦与失态,心里就烦躁得要爆炸,想想此时如果追去只会加剧他的挫败感,便只得带着无比焦躁的心情重新回到了休息室,并且一次次地拨打着林念初的手机,终于在电话那头多次传来“对方已关机”的语音提示后才想起她没有拿充电器。
因为是晚高峰,电脑室里只有墨冉在等约钟,于是邵亦峰便拿着林念初的充电器走到她旁边缓缓地道,“墨冉,念初应该是回宿舍了,麻烦你等会儿把这个带给她。”
墨冉先是一愣,接着便如往常一样送给他一个温和的笑容,她刚刚已经听许珊珊简单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便安慰道,“邵帅,你别急,我上晚这个约钟就回宿舍,等下发信息告诉你念初的状况。”
“好,那就谢谢了。”邵亦峰说完转身就要离去,此刻他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免得待会儿听到大家议论这件事心里添堵。不想还没走出休息室就碰到了刚刚下钟的顾君灏,他刚刚在六室上钟,隐约也听到了一些事情的端倪,见到邵亦峰便关切地问,“怎么回事?你不是和林念初约会去了吗?为什么又回到了店里?我刚刚似乎还听到了一个男人与她……”
“别问了,我做梦都不会想到会碰到这种鸟事。那个客户是经常点我俩的赵医生和陈医生,,其他的细节回头我有空再告诉你。”
顾君灏一听这话来了兴致,还想追问,可对方却在无奈地叹口气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墨冉下早班后立刻与一名同时下班的服务员回到了宿舍。一进房间,她就赶紧朝林念初的床上摸去。当她摸到那个柔软的身体正如木偶般躺在床上时,便将她的充电器递给她用极其柔和的语气问道,“念初,你怎么还穿着工作服啊?”
林念初是怀着烦乱而郁闷的心绪一路小跑着回到宿舍的。在那一刻,她觉得只有这张狭窄的床才是她唯一可以摆脱那两个男人纠缠的地方。然而躺下之后却发现心中越发混乱,想到与夏恒的偶遇她就激动,可想起他身边的叶知秋又觉得无比痛苦,而她也不知道此刻该如何面对邵亦峰。她原本是打算在今晚把自己彻底交给他的,可是当他遇到了夏恒之后,似乎心里所有的角落都被他占据了,她竟然有点恐惧直面邵亦峰,因为她此刻实在受不了他那那种急不可耐的热情。直到墨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才恍然发现自己竟然连白大褂都没有换。因此深深地叹了口气才道,“我心里乱得很,所以做什么事都没有心情。” 墨冉微微点头,“我刚才听珊珊说了,很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不过你这样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如果不介意,能和我聊聊吗?”说完,还不忘紧了紧对方的手。
林念初觉得这双柔软而细腻的手顿时给她那颗纷乱的心增添了一丝温暖,接着就想到了她与韩朝阳那段刻骨的爱情,便觉得她是她此刻最好的倾诉对象。于是她慢慢坐了起来换了套衣服后对她道,“陪我下去透透气吧!”
“念初,你上次喝醉酒时说你在省立医院那天没有胃痛,我当时没注意,以为是你的酒后胡话,现在看来是真的,对吗?”两人刚在小区的长椅上坐下墨冉就问道。
“是,那天我听说珊珊的医生姓夏就莫名地紧张,所以才躲到了卫生间,哪知果然被我猜对了,那个人就是他。”
墨冉恍然大悟,“那你们认识很多年了?” 林念初重重地叹了口气,便和墨冉讲起了自己那段坎坷的过往,“我18岁之前生活一直很幸福。因为父母视我如掌上明珠,很小的时候就让我学习了钢琴和画画。我也还算争气,学习成绩在班里一直名列前茅,上中学时还经常代表学校参加市里的各种竞赛。我和夏恒认识就是在高一那年的冬天,我和她都代表学校去参加了市里举办的演讲比赛,当时我们学校获得了团体一等奖,而我和他则分别获得了一二等奖,从那天起,我们对对方就产生了好感,他经常找各种理由给我送来各种习题资料,渐渐地我们就越来越熟悉。后来我们竟然在叶知秋也就是珊珊推的那个短发女孩的生日宴上又一次相遇,因为我和叶知秋从中学开始就是同学,我很早就知道他家是做房地产的,而那天,我才知道夏恒的父亲竟然是房管局的局长,所以他们两家私交很好。那天宴会去了很多同学,大家都玩得很嗨,甚至在喝了几杯酒之后玩起了掷色子的游戏,因为游戏规定掷到同样点位的两个人要一起表演节目,所以当我和夏恒都掷到三个六时大家就叫嚣着要我们上台,因为没有深入地接触过对方,我们除了知道对方成绩优异之外并不了解彼此的爱好,可是就在我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窗边的钢琴发呆时,夏恒惊奇的声音却响了起来,‘你会弹钢琴?’我点头,‘那我们四手联弹吧。’他说着就将我拉到了钢琴边,‘《土耳其进行曲》好吗?’因为我钢琴已过十级,这曲子对我来说没有任何难度,即便没有琴谱,我们也配合得天衣无缝。我们大概就是在那一刻明白了什么叫心有灵犀吧。第二天放学他就在校门口拦住了我,并递给了我一封信,我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张的雪白素笺,上面用行书写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我看了之后非常感动,第二天就还给他一张字条,上面用我最擅长的小楷写了五个字‘君心似我心’,之后我们就开始了将近三年的幸福恋情。”
墨冉听林念初说起这些过往,竟不自觉地想到了韩朝阳,因为他曾经也是这样悲伤地与她讲述他失明前的经历,为了让思绪不再回忆中停留,她便好奇地问,“那是什么让你们分开的呢?你的眼睛又是怎样致残的?”
林念初用低弱而无力的声音道,“那段经历对我而言就像噩梦一般,我至今都没有勇气与人说起过。”
“如果不想说,就不说了吧。”墨冉知道诉说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是需要很大勇气的,便不再勉强。 然而林念初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墨冉,我今天既然和你谈到这件事,就没打算瞒你。”说着连续做了几次深呼吸继续道,“因为夏家和叶家甚好,他们总希望他们的孩子也能走到一起,但那时他们的年龄还小,他们也不好过多干涉,所以,尽管后来叶知秋知道了我和夏恒的关系,也只能祝福我们,毕竟我是她的闺蜜,而夏恒也表现得很执着。他听说我将来想和父母一样学医,便要追随我的脚步,于是高考那年他不顾父母反对第一志愿就填了宁都医科大学。进入大学后他一直与我保持着紧密的联系,每个节假日我们都要找各种理由摆脱家人去周围的公园约会,而我手上的那快表就是他送给我的18岁生日礼物,渐渐地,我越来越无法忍受与他长期分别的局面,一心只盼着早点考进宁都医科大与他会合,可是……”林念初说道这里好像有点说不下去了,眼里已经噙满了泪水。
墨冉听到她声音里已夹杂了哭腔,立刻递给她一张纸巾,柔声道,“念初,我早就觉得你的经历不一般。”
林念初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继续道,“我永远忘不了02年的暑假,当我兴冲冲地捧着宁都医科大学第二临床专业的录取通知书急匆匆地跑去与他经常约会的临江边找他的时候,却看见他和叶知秋紧紧地拥吻在一起。我当时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连手中的录取通知书掉落在地都没有察觉就匆匆朝临江南路飞奔而去。那一刻我失去了所有理智。我当时的念头就是要赶紧走开,赶紧离开她们。我不顾一切地向前跑,结果终于在连续闯了两个红灯之后被一辆疾驰而来的小轿车撞倒在地。随着我的意识渐渐模糊,似乎所有的痛苦也都散了开去。”
墨冉听到这里,眼泪也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心中更是为林念初的一时冲动而惋惜,沉默了半晌才整理好心情道,“念初,如果你觉得哭出来会好受点,就哭吧。”之后又递给对方一包纸巾。
林念初不断擦着涌出的泪水,半晌才缓过神来说,“我在医院醒来时,已经是两天之后了,听到父母几声深情的呼唤,我的神志才清晰了许多,然而当我睁开眼睛的的时候却发现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我当时就傻了,也顾不得头上还缠着纱布立刻激动地要坐起来,但却发现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而我妈见状立刻问我想干什么,我说我好像看不清东西了,她听了之后只是安慰我说可能伤势还没好,过几天就会慢慢好起来的,让我不要着急。” 因为听韩朝阳说起过同样的经历,墨冉听到这里深深地叹了口气。然而林念初的声音却在短暂的停顿后继续响起,“可是几天后,我发现身上其他的伤口都渐渐好转,唯独我的眼睛依然看不清,经过我再三追问,我爸爸才在无奈之下告诉我,我的眼睛因为当时受到严重撞击导致眼球穿孔性白内障,并且眼底有大量出血,现在先要止住眼底出血然后才能做人工晶体植入术,而我听到这个消息顿觉跌入了万丈深渊,尤其是在几天后,当我顺利地做完人工晶体植入术后依然觉得眼前十分模糊,我爸才说我的眼睛已经伤到了部分视神经,视力减退是必然的。”
墨冉听到这里急忙握紧了林念初的手,而林念初此刻情绪的确低落到了极致,她颇为悲伤地继续道,,“那段日子是我最为消沉最为颓废的时光,虽然几天后我就出院了,但看到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如此模糊,加之每天还要点那么么多讨厌的眼药水,我的心就烦躁得要抓狂,再想想叶知秋和夏恒的背叛,我就萌生了自杀的念头,终于在一个下雨的晚上,我见爸妈都以睡着,就将一把水果刀割向了左手的手腕,然后在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一点点流逝的时候闭上了眼睛……”
墨冉听到此处,惊怔得已经说不出话来,心道后天失明 的人果然比先天的更加的痛苦。而且还很偏激,就如当年的韩朝阳,虽外表热情开朗,但是她能感觉到他内心却总有种难以言说的自卑,她甚至认为他后来的变化依旧与他这种矛盾的心境有关。而林念初平常所表现出来的那种高傲与执拗或许也是为了演示内心的某种自卑感吧!他们由于曾经看清这五彩缤纷的世界,并且曾经优秀过,更加难以适应残疾与健全的巨大落差。而她却很羡慕他们还能看见,她想哪怕她有0.1的视力,生活也会比现在方便的多。
她正胡思乱想着,就听林念初又道,“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我妈在我面前哭得一塌糊涂,说我怎么着也不能拿生命来开玩笑,而我哪里能听得进去,接下来几天饭也不吃觉也不睡,甚至话也不愿意说。我爸这下真急了,天天拿着个CD机给我播放各种残疾人励志的故事,什么海伦凯勒啊,张海迪啊,每天听着这些人的经历,又见父母总是心事重重,我有些清醒了,我想不为别的,就为了不让我爸妈伤心,我也得振作起来,于是我开始正常吃饭了,有时候也愿意和他们闲聊几句。”
墨冉听她语调平和了些,追问道,“后来你又是怎么去洛城大学读书的呢?”。 “一个月之后我爸带我去复查,发现视力只有0.1,学医是肯定不行了。因为我爸爸是从部队转业的军医,所以他特意委托一个在洛城大学工作的战友帮我疏通关系,打算将我送到那里去读针推。我想总不能终日在家无所事事,便接受了我爸的安排,可是到了那里之后我却很难适应,我平时很少与人说话,经常坐在操场上发呆。后来何玲听说我和她是老乡,便主动来接近我,我才在她的影响下和部分同学搭讪。”
“那你与夏恒就没有再见面了吗?”墨冉问。
“因为我们恋爱的时候还在上高中,双方家长根本就不知道,甚至我们都没有真正去过对方的家。而且我出事之后,我父母大概也不想听到邻居们的闲言碎语,便决定搬到另一个小区去住。我与他最后一次会面是在我去洛城大学报到的前一天,我出院后收到了他的许多来信,所以就想约他做个最后了断,但当我们见面之后我却发现千言万语都只会是枉然,因此只说了句,‘夏恒,我们结束吧,我的经历已经让我们成为了两个世界的人,所以我们从此不再有任何关系’之后便决然地离开了。他想追上来,我却没给他机会就钻进了一辆出租车,第二天我就去洛城了,再次回来我们已经搬家,所以我们自那以后就彻底断了。”
墨冉响起她那天在城西土菜馆说的话,又道,“上次你喝醉酒时,说你如果不是为了他是不会来宁都的,我想你心里其实对他还是有感情的吧。”
林念初闻言,叹息道,“我后来也冷静地想过,如果没有经历车祸的话,我一定会去问问夏恒,那天和叶知秋到底是怎么回事,可经历了车祸之后,我早已不是以前的我了,就算找他问明白又能如何呢?再说,他昨天也是和叶知秋一起来的,所以……”
墨冉知道林念初有些说不下去了便没有在多问,而是转移话题道,“我看邵亦峰还是挺关心你的,你打算怎么和他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