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眸光能成剑,宁怀衫头已经没了。
乌行雪看了一会儿天宿上仙那难以形容的表情,没忍住,抱着暖手炉笑了起来。
宁怀衫条件反射吓住了口。
萧复暄听见笑音,也转过来。
他看向乌行雪的时候,眸光从薄薄的眼皮里投落,映着灯笼微亮的光。
片刻后,他又转眸朝船外看去,一言难尽地……继续装着傀儡。
在苍琅北域里,宁怀衫胡说八道时,他还能有理宰人。
这会儿却不行了,他实打实抱了个魔头出来,在杂人面前,只能装傀儡。
“城主,咱们照夜城如今又扩了,连以前的阆州和大悲谷都纳了进来。一会儿从白鹿津过去,往西上岸,就能进城了。”
更深露重,宁怀衫打了个哈欠,没多久就跟断臂作伴去了,没一会儿鼾声如雷。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刚闭眼没多久。他口中的傀儡就开了金口。
“巨崖砸落的时候,为何不躲?”萧复暄从船外收回目光,沉声问。
乌行雪原本搂着手炉子昏昏欲睡,闻言抬了一下眼。
他眼里有困意,盯着萧复暄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懒懒道:“怎么躲?”
“两边没路,我也不是妖怪,没有三头六臂。我说了,我只是凡人一个,你就是不信。”他又慢慢闭上眼,说起话来咕咕哝哝的。
他看上去已经睡着了。过了好半晌,却忽然含糊开了口:“萧复暄。”
抱剑的人骤然抬眸,看见那人闭眼把手炉往袖里笼了笼,露出的手腕筋骨匀长,他问:“既然不信我,那你刚刚为何要救一个魔头……”
萧复暄没应声。
问话的人似乎也没有要等回答的意思,眼也没睁,没过片刻就又睡着了。
乌行雪是被宁怀衫嚷嚷醒的。
“不对啊,那船杆我搁的,定了朝西。这会儿咱们本该在白鹿津上岸,怎么还他娘的会变向?!这下好了,照夜城那边估计要耽搁了……”
不知道他惦记着照夜城什么事,催着赶着想让乌行雪赶紧回去。
那乌行雪必不可能答应。
那可是魔窟,他疯了才去。
乌行雪半睁着眼听了一会儿,终于明白,可能有人半夜动了那个定向的船杆。
宁怀衫和断臂睡得跟猪一样,谁干的不言而喻。
但上仙这会儿还在装傀儡,对叫嚷置若罔闻。
“别嚷。这会儿往哪去了?”乌行雪依然困着,半阖着眸子问。
宁怀衫蔫了吧唧:“看朝向,咱们得从春幡城绕一下了。”
春幡城……
春幡城??
乌行雪瞬间支棱。
他还记得先前听到的那句话,说春幡城有个奇人医梧生,如果想回去,可以找他帮忙。
动船向的是萧复暄。
难道这上仙大人终于想通,信了他的话,决定找医梧生帮忙把他送回去了?!
也是,早日把他送回去,这躯壳才能早日还给那个魔头,到时候是斩杀还是囚锁,就跟他不相干了。
但愿那位医梧生是个耳根子软的好人,能信他的话,也乐意帮忙吧。
他们是卯时下的船,上岸的地方挂着一道白色笙旗,上面蓝字绣着“燕子港”三个字,还有一只燕雀。
明明正是日出时候,这燕子港却雾气森森,只站着两个负剑的年轻人,估计是哪家弟子。
乌行雪
踩着木桥经过时,看见他们面色不渝,脖子上都挂着半掌大的木雕神像。
不仅如此,他们身后的堤岸上,几乎每一根石柱上都雕着神仙像,能绕柱一周。
宁怀衫和断臂上岸就蹲下了。
“这地方的神像比起前些月,怎么又多了一翻。我就说不从这绕,不从这绕,这不是要我的命么。”他抱着头,看上去确实极不舒服。
下船前,乌行雪听他提过几句——
说虽然仙都殒殁了,但民间百姓依然爱雕神像。那些神像供奉、香火吃得多了,多少带着仙灵,虽然不能缴灭邪魔,却能让他们不太舒服。
现如今,仙门大多集中在梦都、鱼阳和阆州一带,这里要安全一些。剩下的地方,便只能靠小门小派和这些神像度日。
可即便如此,依然挡不住越来越嚣张的邪魔。
毕竟仙都没了,修仙之人飞升无望,大道一眼就能望到头。而邪魔妖道却处处捷径,不受管束,不问德行。越是生杀无忌,越是活得久。
也无怪魔窟照夜城越扩越大,人越来越多。
这两年,就连梦都、鱼阳和阆州都乱象不断,逼得港口、津渡和城门雕满了神像。
燕子港就是其中之一。
相比宁怀衫和断臂的反应,乌行雪简直轻松得离奇。
他就站在神像包围里,却丝毫不受影响,甚至还有心思听那两个负剑弟子闲聊。
“你说,这苍琅北域毁了,往后怎么办?那些邪魔秽物岂不更嚣张?”
“咱们这也不知道能守几年……”
“嗐,难说。你听说了么?昨天去苍琅北域的师姐回来说,那魔头乌行雪可能还活着!苍琅北域那么一塌,保不齐他已经出来了。”
“啐!别说晦气话,不会的。”
乌行雪心说傻孩子,会的,他不仅出来了,还在听你啐他。
他正想着“把宁怀衫和断臂两个拖油瓶丢在城外,究竟可不可行”,忽然听到了又一段话——
其中一个负剑弟子还是忍不住:“那魔头要是真出来了,你猜哪里会先遭殃?我怎么这么慌呢。”
另一个安慰道:“别慌,不用猜,就是咱们这春幡城。”
“……”
“你想啊,咱这城里多少人跟他有仇。高家、沈家,哦,还有医梧生先生,兄父妻女全都在那魔头手里送了命,惨死啊……”
乌行雪:“……”
乌行雪:“什么生?哪个生???”
萧复暄低了一下头,说:“你要找的医梧生。”
乌行雪默然片刻,扭头就走。
找什么人,帮什么忙,不如在这魔头身体里住他个一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