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所在的牢房侧道,尽头的拐角处,一盏孤灯明灭不定,灯影下正有一站一坐两个恍惚的人影,此时两人刚收回暗中探看的目光。
站着的高大身影身宽体胖,孤灯残影下只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可见,正是天生黢黑的包拯包希仁。
坐在铺了软垫的凳子上的,是一个老态龙钟的妇人,身着朴素,黑白相间的头发随意盘着,上面插了一根孤零零的木簪。
“这便是陈年?”老妇人声音喑哑着问道,眉头微皱间,略显尊贵上位之气。
“正是。”包拯毕恭毕敬的答道。
老妇人又探头看了一眼牢房里搂抱在一起的陈年和兰湘琴,嗤笑出声,“倒是个情种······不过,心地倒也良善,陈景泰算是生了个好儿子。”
“那您意下······”
老妇人沉思了片刻道,“你告诉陈景泰,我同意了,不过只能是虚位,不能给实权。”
“陈老侯爷也是此意,说若是陈年想要实权,就让他自己去挣。”包拯如是说道。
老妇人回头看了包拯一眼,轻笑道,“让他自己去挣?陈景泰倒是狠的下心。”
包拯低头无言。
老妇人又开口道,“放心吧,事成以后,你和陈景泰都是我的恩人,我不会厚此薄彼。”
“臣惶恐!”包拯跪倒在地叩头。
“起来吧,以后咱们也算是同船人了······”
那边厢,兰湘琴收拾完食盒就回了侯府,到品兰居换了一身衣裳,又马不停蹄的赶到了绮兰苑。
如兰湘琴所料,秦香莲神态倾颓,面容悲戚,脸颊上还有刚刚拭干的泪痕。
不知为何,兰湘琴见了她这么一副可怜样子,反而有些心烦,说话的时候便没有了以往的好声好气,而是带了三分的讥嘲。
“姐姐,我去牢里见了年少。”
秦香莲身子一颤,却没有说话,现在的她恨不能听不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她只是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他。
显然,兰湘琴并不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妹妹,她开口问道,“怎么?姐姐难道不想知道年少现在怎么样了?”
“······他怎么样了?”秦香莲似是心不在焉的问了一句。
“暂时还死不了,只是待官家从北郊大营回来就说不好了,听包大人说,官家定会亲审此案,姐姐,你说年少是对是错?”
秦香莲又流出泪来,“他不该······不该啊!”
“那陈世美不该死吗?”兰湘琴急急逼问。
“他即便该死,可他是我的相公,英哥冬妹的父亲啊!他怎么能亲手······以后,以后让我情何以堪呐?”
“姐姐可省省吧!”兰湘琴摆了摆香袖,脸上带着些疏离的笑意,不及眼底,“姐姐心里想的什么,我也能猜出几分,何必又这般装模作样?年少与我说了,前天夜里,他已经从陈世美那里给你要来了和离书,你也收了,也按了手印的,怎么?现在又称呼他相公长相公短的了?”
秦香莲闻言无力辩驳,愣愣不语。
兰湘琴继续没好气的说道,“姐姐,你知道我最厌你什么吗?就是这副好死不死的样子!”
“我······我······”秦香莲无言以对。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明明知道自己心里惦念的是什么,却偏偏嘴硬不肯认,找的借口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齐大非偶、什么伦理道德,甚至拿妹妹我来搪塞,但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当别人都是瞎子不成。”
秦香莲闻言莫名心虚胆战,低头闪避开兰湘琴咄咄逼人的目光。
“姐姐,我劝你还是别再自欺欺人的好。”兰湘琴垂眸语道,眼角眉梢带着几分心烦意乱。
秦香莲擦了擦眼泪道,“香兰,话已至此,我也不再隐瞒,没错,我与年弟朝夕相处三年,他心悦于我我早就知道,他为了我做的事受的伤数不胜数,甚至为了救我三番五次的枉顾性命,与陈世美一比,年弟对我的好天上有地上无,这些我也看在眼里。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们做女人的,不就是想要一个知冷知热会疼人的男人吗?年弟他真情至深,我亦......我亦是动心的。”
兰湘琴听了这番话,不由挑了挑眉角,脸上也是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似是在说:看吧,我就知道你口不对心,这次承认了吧!
秦香莲脸色微红,不去看兰湘琴那一副近乎玩味的神态,继续说道,“你说我找借口,可我说的那些真的只是借口吗?年岁之差暂且不提,不过是大他八岁,这世上老妻少夫的恩爱夫妻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可我们之间的鸿沟只一个‘老妻少夫’的借口是填不平的。香兰,姐姐嫁过人了呀,还有了英哥冬妹,这总是事实吧?年弟说愿意不计前尘过往,愿意视英哥冬妹如已出之子,我即便愿意相信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发乎真心,可以后呢?”
“不说他早晚会介意,我也会心生芥蒂,慢慢的,他总会厌弃我,我们总会彼此折磨,痛苦半生的。”
兰湘琴默然,对秦香莲的话无可否认。
秦香莲又道,“再者,年弟现在已贵为侯府公子,非我自轻自贱,姐姐残花败柳之身如何与他相配?这满东京的世家小姐,但凡稍加挑拣,有的是比姐姐强上千倍万倍的。”
“香兰,我知道年弟救你于水火,你对他倾注了满腔情意,可你不必委屈自己。即便我是你的嫡亲姐姐,情之一字,又怎能相让呢?何况,我这个姐姐也不称职的很......”
没有把臂言欢,也没有不欢而散,夜深人静时,蜡泪流尽,兰湘琴走出绮兰苑回到自己的品兰居,姐姐还是姐姐,妹妹还是妹妹。
翌日清晨,同一道圣上口谕传到开封府和永兴侯府——宣开封府尹包希仁与陈景泰到八王府邸安庆宫见驾。
陈年一夜未眠,将陈景泰嘱咐之事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当王朝马汉奉命来提人的时候,他不免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变的坚定异常。
安庆宫,与皇宫大内只有一墙之隔,乃是真宗皇帝特意在宫内划出的一块地盘专门赐予八王千岁赵德芳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