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把月饼先给我舅拿回去啊。”
文毓哒哒哒跑进屋,探头一看,正对上她妈那张面无表情的冷脸,一紧张把实话给秃噜出来了。
岑迎春正翻箱倒柜找卫生纸呢,听小闺女这话眉头不由得一皱。
八月十五送节礼,人情往来必不可少。
只是出了门子的闺女大多是八月十六回娘家,她原本打算今年也随大流改改章程的。
娘家住得近就这点不好,爹妈管的宽,不拿自己个儿当外人。
“告诉你舅,节礼等明天咱们再送过去,晚上也不过去吃饭了。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咱姓文的今天晚上在自己家吃。”
文毓两眼一直,脱口问道:
“不去姥家吃了?姥做了鱼和排骨,还有鸡,咱家啥都没有。”
岑迎春瞥她一眼:
“就算有肉,你和你姐能捞着吃啥好的?鱼尾巴鸡屁股才多少肉。”
娘家重男轻女习气严重,她爹妈惯会装表面,每回都把不好的肉夹给她这俩傻闺女,还不叫上桌吃饭。
岑迎春跟底下俩妹妹也都打小这样过来的,以前居然还没觉出不对。
可她现在重生了,哪里还咂摸不出来这里头的滋味,也就更不乐意上赶着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月饼放下,你拿上钱去供销社割两斤肉回来,再买一卷卫生纸,剩下的钱你看着爱买点菜啊点心的都随你。”
岑迎春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大团结递过去,抽了条新手绢起身往外走。
重生回来,最受不了的不是丑死人的土气衣裳,而是上厕所没手纸!
先拿手绢对付下吧,回头等卫生纸买回来就好了。
“拿着啊,傻站着干啥?赶紧去,一会儿供销社该关门了。”
岑迎春见小闺女不接钱,不耐烦地催她一句。
文毓小手背在身后,蹬蹬蹬连退好几步,两只受惊吓的猫眼瞪得滴溜圆。
“妈你别赶我走,我听话,我不气你,妈你别不要我。”
岑迎春忍耐地闭闭眼,睁眼看看手里平平展展的大团结,心说至于么,不就十块钱?
“没不要你。我是你妈,生你们下来就会养你们长大,别净想些有的没的。这钱给你拿去买东西的,咱们今天要在家里过节,没菜可不行。
赶紧拿去买菜,回来我给做饭。你要是不会买,叫上你姐跟知青那头借上自行车,驮着你一起去。赶紧的吧,快去快回,卫生纸要买最好的,软和吸水的。”
岑迎春耐心解释清楚,把钱硬塞给小闺女,为表诚意还多加上一句:
“有多的钱可以买你想要的画笔画本,你姐想要啥也可以买,不用想着给我省钱。”
钱不是省出来的,她能挣,花点钱能买个耳根清净也值了。
结果这话一出,文毓更慌了,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总觉得她妈在说反话。
“哭什么,大过节的,给你钱买东西还不高兴?”
岑迎春拿手绢随手给她擦擦,想起这手绢的用途,纠结一下又翻出块新的,抓起来匆匆忙忙往茅厕跑。
憋这么久,看见小闺女的眼泪水就更忍不住了。
岑迎春着急忙慌上茅厕放水泄洪,留下个傻愣愣的文毓独自个儿站屋里发呆。
她捏捏手里漂亮的大团结,紧张地咽口口水,眼睛一点点发亮。
妈说这钱给她买画笔画本!
妈亲口说的!
得趁她反悔前赶紧把钱花掉!
文毓顾不上想她妈今儿个为啥这样大方,火烧屁股地攥紧钱冲出去找她姐。
等在院门外的岑继业只觉得一阵风吹过,才张嘴喊一声毓,就瞧不见小外甥女人影儿了。
月饼呢?被狗追呢?别是露馅了吧?
想起他姐凶神恶煞冷言冷语的模样,岑继业腿肚子一软,也没骨气地跟着跑了。
回家跟老娘告状去,今天不许他姐来家过节,叫她冷清清的一个人后悔去吧!
“姐你快出来,我有事跟你说!”
文毓跟个小火车头似的,一口气冲到许家,拉着她姐就往外拖。
文灵不耐烦地扒拉开她妹的手,捂住桌上抄到一半的书,凶巴巴地赶她:
“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跟你说过我不回的么,待会儿我直接上姥家吃饭,你们别等我了。”
要不是今儿个是八月十五,家家户户都过团圆节,她不好继续借住别人家,她还真不想回去看她那个偏心眼的妈,还有强盗姥姥一家。
看把她哥都给欺负成啥样了,偏偏还联系不上她爸给做主。
要不是她爸单位电话还能打通,她都要怀疑她爸是不是已经牺牲了,或者像电影里演的无名英雄那样去做卧底了,不然出啥差能好几年见不着面?
她妹今年都七岁了,长这么大还没见着她爸,都是从相片里认的人。
村里人都说她爸不要他们了,她不信。
她爸每月还给寄生活费,逢年过节大包小包的也没断过,还给他们兄妹三个写信嘘寒问暖,哪里像是那种抛妻弃子的陈世美?
虽然说她爸寄来的钱和东西,大都被她姥划拉走了,可那是她妈偏心眼的问题,怪不到她爸头上。
就算村里人都说,她爸当初其实没看上她妈,她爸当时就是来村里安顿被下放过来的老师,结果遭了她姥算计,不得不娶了她妈。
就特别老套的那招,落水救人肌肤相亲名声受损要负责,活生生把不搭嘎的俩陌生男女硬凑到一块儿,还造出来仨讨债的。
文灵打小就听不得这些闲言碎语,她爸就算不喜欢她妈,也肯定喜欢他们三兄妹,不然为啥要生他们出来讨债?
可这些话压根没人听,除了许海燕。
只有许海燕站她这头,跟她说,男人虽然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天底下就没有不偷腥的猫,而她爸不缺钱,外面那么多诱惑,可他还能回头跟她妈生下她小妹,说明他心里头其实还是有几分愿意的。
这意思不就是说,他们也是备受期待才出生的吗?才不是其他人说的讨债鬼,更不是卑劣计谋衍生出来的附属品垃圾。
只有许海燕懂她!
而本应该像母鸡保护小鸡一样护着他们的亲妈,却是造成这些不堪流言的罪魁祸首,对她的痛苦不幸视若无睹充耳不闻。
真想换个妈,假如投胎也能选择的话该多好。
心思敏感的青春期少女自怨自艾,逃避得想在这世上唯一懂她的知己身边多停留片刻,休憩她疲惫痛苦的心灵。
许海燕同情地看好友一眼,温柔地拍拍她后背。
文灵眼睛瞬间湿了。
这么这么这么这么好的海燕啊!
“姐你,唉!”
坚持财不露白的文毓急得直跺脚,小手紧紧捂住衣兜,隔着衣裳都能感觉那张漂亮的大团结在发烫,烫得她心头火热!
花钱不积极,她姐脑子有问题吧?
“文毓也来了?那就在我家吃饭吧,多匀你们姐俩一口也够了。海燕快出来洗手包饺子,一大家子人等着吃饭,你都十几岁的大姑娘了,不能干揣着手等着吃吧?”
正僵持着,许老太太推开孙女房门,不阴不阳地笑着留客。
自尊心强的文灵如同被针扎一般,哪还坐得住?急匆匆合上桌上的书本,囫囵往书包里一塞,拉起小妹就走。
“谢谢许奶奶,不用了,我们上我姥家吃去。你们忙吧,海燕再见!”
“再多坐会儿吧?天还没黑呢。”
许老太太假惺惺又留一句。
文灵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许家门,文灵脚步慢下来,不情不愿地转向去姥姥家的方向。
“姐,这边。”
文毓拉住她姐,拿气音儿小小声说:
“咱不去姥姥家,妈给了钱,叫上供销社割肉,咱今年搁自己家过节。”
文灵一脸的“你在逗我?”。
文毓警觉地四下张望一圈,见没人注意,飞快地掏出那张被她捂得热烘烘的大团结,冲她姐亮了一下。
“没骗你,妈说剩下的钱随便咱们花。姐咱快点走吧,再晚一会儿供销社该关门了,钱花不掉,回来妈肯定要没收的。”
文灵也被她妈这回的大手笔惊了惊。
拽过妹妹小手,确认确实是张大票,文灵少女善感的心也振奋起来。
“走,我带你上知青点借自行车,那个快!”
“嗯!”
文毓重重点头,捂住兜兜不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