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儿童医院离得不远不近,岑迎春打个盹的工夫就到了。
顾朝夕停车熄火,细心地叫她穿上自己的迷彩外套,下车上楼的工夫,三言两语把自家跟小宝的因缘说了一遍。
小宝大名金麒麟,父亲是一名光荣的子弟兵战士,戍守边疆时因故牺牲;母亲是文艺兵,奉命去边疆哨所慰问演出,同时看望婚后便没再见过面的丈夫,不幸同时遇难,只剩下小宝和奶奶相依为命。
可惜好景不长,奶奶原本就身体不好,加上郁结在心,没过两年也得重病去世,就留下小宝一个人。
居委会便辗转找上了顾朝夕,由他接过小宝的抚养权。
“我原本还有个弟弟,叫顾旭阳。我们家被小鬼子炸没了,我就带着我弟从了军。我俩吃着军中饭长大,苦练杀敌本领,立志报效郭嘉。
后来,我被选上做了主席的警卫员,我弟去了部队,小宝他父亲是我弟的班长。
边疆哨所人烟稀少,战友们日夜相处,比亲兄弟还亲。我弟年纪最小,班长平时最照顾他,有口好吃的都要分他一半,最后更是为掩护他而壮烈牺牲。”
“我弟当时受了伤,命其实是保住了的,写信跟我说,让我多照顾小宝和奶奶,以后那就是我亲侄子亲大妈。
那会儿我工作也忙,主席身体已经不太好,却还带病坚持工作,我们警卫班都愁得不行,谁都不放心走开。对了,我和我弟的名字都是后来主席给我们改的,寓意深刻。
我请假去看了趟小宝和老人家,认了家门,也去街委会那边留了联系方式,托他们帮忙多照应着些。
没过两天,又传来我弟牺牲的消息。他本来受伤要转移回京城医院这边做截肢手术,没想到船还没到岸,又遭受了对面的袭击,我弟英勇奋战,掩护战友还有渔民撤退,壮烈了。”
顾朝夕语速快却平静,声音控制在只有身边岑迎春能听见的程度,配合她的脚步慢慢走。
“节哀。”
突兀的两秒钟停顿里,岑迎春低低开口。
顾朝夕扯扯嘴角,语气依然稳如泰山。
“谢谢,这没什么,当兵的没有怕牺牲的。我弟去得突然,没留下遗书,但我知道他放不下这孩子还有老人家,便把人记在心上,有时间就打电话问问近况。
原本我打算等忙过这段,就正式收养小宝,认奶奶当干妈,一家人搭伙过日子,没想到后来又出现变故,不得不找上你帮忙,抱歉。”
“没什么,应该的。”岑迎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对自己也不很自信。“我就怕帮不上什么忙。”
顾朝夕笑笑:
“你肯来就已经是帮忙了,我领你的情。到了,小宝就在里面,咱们进去?”
说话间上了二楼,顾朝夕停在一间病房前,轻声询问。
岑迎春深吸口气,挤眉弄眼活动下面部肌肉,打起精神微笑点头:
“敲门吧。”
顾朝夕冲她点点头,幅度极小的上扬嘴角里透着丝感激。
顾朝夕轻轻敲门,打招呼:
“小宝,我带人来看你了。”
病房里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顾朝夕等了三秒,又说:
“小宝我们进来了?”
还是没有应答。
顾朝夕这才推开门,等岑迎春迈步进去,也跟着进来,顺手带上门。
“小宝,瞧谁来看你了?岑阿姨!你不是很想岑阿姨吗,她来看你了。”
顾朝夕温声提醒,像是怕吓到孩子。
岑迎春才是真的被吓到了。
只见病床上呆呆坐着个小孩子,头也不抬地自顾摆弄积木,小脸几乎瘦脱了相。
这才几天啊?怎么瘦成这副模样!
岑迎春一阵心疼加愧疚,忙加快两步过去,蹲在病床边,抬头寻找他的视线,软着声音笑说:
“小宝,还记得姨姨不?咱们见过面的,是奶奶托我来看你的,还记得吗?”
小宝像是被触动,终于肯稍稍抬头看她一眼,那眼神空洞淡漠而陌生,看了令人心惊。
岑迎春见他有了反应,忙乘胜追击:
“小宝还记得我啊,真聪明。上次我没有跟你打招呼就走,对不起啊。不过我给你留了礼物,买了衣服鞋子放到你旁边,你喜不喜欢?”
小宝眼神一触即收,又没了反应。
岑迎春微微皱眉,很快松开,琢磨了下,示意顾朝夕过来帮她把外套脱掉,露出里面染血的病号服。
“小宝,真是奶奶托我来看你的。”
果然,听到奶奶俩字,小孩儿睫毛颤了颤,又有了反应,显然有在听。
岑迎春心下微松,努力把声音放得更温柔:
“奶奶不放心留下小宝一个人,所以又给小宝找了新的家人,代替奶奶来爱你。这个叔叔就是奶奶千挑万选找来的,他还认识你爸爸妈妈呢,特别值得信任,奶奶那么聪明,小宝不会不相信奶奶选人的本事吧?”
三句话不离奶奶,小宝终于又有了反应,抬起眼看看她,被烫着似的,倏地扭头看了旁边的顾朝夕一眼。
顾朝夕下意识立正站好,露出八颗牙齿的灿烂微笑。
“小宝,我来接你了,以后你不会再一个人,我会一直陪着你。”
小宝瞳孔动了动,眼神恢复一分灵动,张嘴无声说了句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