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瑶道:“是何景老师。当时他发消息让我下去接你……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他发错了呢。”
何景。
她脑中闪过一些往日片段:宴会上,他站在陶韧身前做保护状,或是晚会上,刻意冷漠躲避她……她很快想起来,这位何景先生是这几年正红的偶像明星,年轻英俊,和陶韧小姐关系暧昧,几次在自己欺负陶韧时保护她。
他厌恶段竹到连有她出场的晚会都不参加,仿佛像一只食草动物躲避食肉动物那样。考虑段竹前几年名声还没彻底败光时参加过的晚会数量,足以见他的决心和洁癖有多重。反应比受害者陶韧本人还要激烈。
要不是记忆和新闻里都找不到他俩的其他交集,段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过什么永久性伤害他的事。
段竹目光无意间扫过剧本,男主……何景。
原来这位何景先生还是这部电影的男主。所以,是什么驱使他忍下本能的厌恶和自己共演男女主?还肯在昨天对自己伸出援手……
段竹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手臂牵连着一阵痛——还是昨天被郑禹棠抓出来的。
她这六年里又和他有什么仇怨?
郑禹棠是她友人之子。六年前,他还是个嚣张的少年,她觉得自己也算个得体的长辈,只偶尔见过几次,从没招惹他什么。他昨天却态度那么厌恶。
一觉醒来还多了很多不认识的仇家。这六年的遗留真的很复杂。
段竹甩了甩头,抛开杂念,专心看今天要拍的戏份。
这部电影是个悬疑题材,剧本不错,只是导演资历年轻,投资方也不财大气粗。但这两年段竹已经快没戏可接,对她而言算是不错的本子,还是看在从前的情面上。
“段竹”却不知感恩,反而嫌弃资源不如之前,而戏里还要她扮成一个丑又粗鲁的农村妇女,她更加不满,进组后还和导演吵过几次架,拍摄效果自然也不好。后来她**,这位导演说不定还松了口气。
段竹叹息一声。抓紧背今天要用的台词。
导演叫翁甫,只比段竹大两岁。尽管翁导很不愿承认,曾有段时间,段竹还是他的女神缪斯,他早年幻想过的许多蓝本,女主都是她的脸。当然,现在已经不是了。顶多是反派脸。
电影找段竹做女主时,他还抱着一点隐秘的窃喜,很快就被女神本人粉碎。她在剧组横行跋扈,迟到早退,拍摄随心,连台词都是现背,演技一点也看不出当年水准。翁甫已经后悔得掉了一半头发。
今早他打开手机,看到段竹昨晚赴宴玩乐醉酒的新闻,心已经麻木不会痛了。
他下定决心,这回一定要当众斥责段竹的不敬业行为,把她赶回去醒酒。还要和制作人**,不能再对段竹这种邪恶势力软弱纵容!
他热血上头、走到场地,正要把工作人员叫过来。忽然听见一道清泠泠的笑声。在不冷不热的秋初,像树上的鸟鸣一样宜人。
翁导从人群中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蓝色旧线衣、宽松黑布裤的女人站在人后,身形塞得臃肿、头发杂乱。可她颈项修长、下颌轻收、侧脸温柔,和造型师说着话,整个人浑然一股高贵宁静,使人生不出半点轻视。
大概是他的视线凝滞太久,被她发现,转过头。她看向他,随意微笑道:“导演,早啊。”
翁甫肚子里滚热的愤怒莫名平息下来,心口像被清风吹过一样舒畅,要训话的备稿忘光了,只吐出口:“早啊,早啊……”
段竹身上没有酒味,连往日的傲慢脾气都没有了,不仅如此,在镜头下的表演也像换了个人。
翁甫开始还有余怒,打算今天刻意严格,在场上折腾她一番,让她丢脸吃些苦头。
但段竹的表演却让他挑不出一点问题。场外还是宁静优雅的女明星,一到镜头下,她转瞬换了面貌,变成电影中粗俗的卖鱼妇女,翁甫只需指引几句,她就完全是他心里所想的女主了。
在场人看着,都被带入仿佛真置身卖鱼摊前。无不震撼吃惊,内心和早上的小瑶、造型师出奇一致——
段竹是昨晚喝酒磕坏了脑袋,还是被外星人抓去做手术了?
直拍完一整场,翁甫完全忘了要为难段竹的事,只觉天降巨饼。别人看不出,他这个导演还能看不出?
段竹今天表现格外好。“格外”尚不足以形容她,六年前她已经把国内能拿的电影表演奖几乎拿了遍,“段竹”两字一度被用来形容年轻演员表演的巅峰。如果不是后来突然堕落,谁都预料不到她的未来能到哪一步。
翁甫在场外和男主演何景说:“你掐我一把。……你那什么眼神,我不是怕在做梦吗?那可是段竹,保佑保佑,以后一直这样。”
何景眼神复杂地看向场中。
段竹正在补妆,她当然很漂亮,倘若比她的脸为雾,那她的五官可以是所有风雷春夏、秋冬云雨的凝结。倘若从她脸上任摘一处下来,哪个画家也不敢说自己可以添上更绝妙一笔,胜过原本的颜色。
可导演却让这张脸来演一个市井妇女,化妆师只能刻意地把她扮丑。
翁甫察觉何景的不对,想到那些新闻,忙低声说:“我不管你们戏外什么恩怨,可别影响拍摄。”
何景点头道:“我明白。”
接下来几场都是男女主戏,他走过去,两人默契地点头问好,便不再多说其他,开始对剧本内容。
这是部悬疑题材,男主是女主的远房侄子兼**,和女主一起调查女主姐姐的死。男女主对手戏自然多,情感变化丰富,贯穿全片。
这段拍好,何景就走下场,到旁边喝水,忽然身后传来声音。
“何景老师。”这声音清凌凌,又不失礼貌。
何景一愣,转过身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