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座位旁时,正遇到小瑶回来,脸颊上还带着快活的红晕,和她讲刚刚见闻。
但段竹没了游玩的心情,打算回酒店睡觉。车停在茶楼门口,小瑶去公园中的厕所,段竹等着她,在园林的一个湖边驻足发呆。
“请问,这边路怎么走——”一个人从月洞门里走出来问。
段竹本在盯若隐若现的几尾金鲤鱼,转头去看,两个人都吃惊地僵住了,绝想不到竟会这样碰面。
——啊、师兄,是你吗?
倘若刚才上前,段竹大概会这么说。可这话已在嘴巴里游过一遍,有了答案,再讲出来,就全是虚伪的寒暄了。
仅剩了“师兄”两个字,她将要说出口时,赵雪行退了一步。他摘下墨镜,沉静地看她:“我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这句话没头没尾、没有情分与客气;如果被当做开场白,说话人无疑十分差劲。
她笑道:“如果知道了,你就不会进来了是吗?”本是戏弄之言,然而话出口后,赵雪行一副默认的神情,让她不知该如何接着说下去。
她只好说:“我在附近拍戏,你怎么会来这里?”
赵雪行说:“想接的一部电影,涉及这边风俗。”
闲着休假才对吧。段竹想。
“前几天,我看了你……六年前上映的那部电影,很好看。这些年,你过的怎么样?”
“只要不见到你,我就很好。”赵雪行语气平淡,内容却极其刻薄。
段竹勉强笑了下:“我最近,不时想起从前的场景。刚好现在的拍摄地在一片居民楼,旁边好多矮房,对面住着一对老夫妇,二楼用红砖搭了围栏,种了好多花草,有仙人掌,还架了葡萄,我想起从前在爷爷家时……”
赵雪行听她娓娓道来,心想她说这些,大概又是有所要求,无非是资源提携、金钱商务之类的……这样的事六年里已有几十回了。
茂叶掩映、湖光粼粼,这里清幽之极,密密麻麻的厌恶却像往身上爬的虫子,使人想转身逃走。但他的双脚却被她的话语死死钉住了。他飞快打断道:“这次想要什么,直接说吧。”
“我没什么想要,没有任何要求。师兄,我现在让你看到,就很讨厌吗?”
段竹灼灼地盯着他,把赵雪行那股高山积雪的骨气被压下去了,像缩在阳光下的雪堆。他挪开视线,不再看她。
她笑道:“你还是这样……”习惯性逃避自己的心情。
“赵老师,你在这儿——”年轻女孩的声音打断她的话。
她闯进这园林的一角,整个沉郁的光影都被捅破、跃起金辉。
女孩看到段竹,淡粉色的唇欢喜地弯起来:“前辈,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我真开心。”
“陶韧?”段竹回忆道。
她只在酒吧里神智不清时见过这个女孩一次,但梦见的过去六年里,陶韧的美好与风光,好像是攀着她的堕落而生长着一样,她实在不能忘掉。
“前辈叫我小桃就行。”她红着脸说。
段竹只轻轻笑了。陶韧显而易见地有些失落。至少在明面上,无论段竹怎么欺负她,她总表现得像一个乖巧的后辈,十分崇拜段竹。
她体贴地问:“我是不是打扰前辈们说话了?那我去外面给你们守门好吗?”
段竹看向赵雪行,他看也不看她,冷漠道:“不用了,我和她没什么可说的。”
说着,他便冷漠离开,身影在门洞飞快消失。
陶韧面露犹豫,说了句前辈再见,才不舍地跟了出去。
不一会儿,小瑶出来,见段竹神色如常地看着湖面,还和她说了几句笑话。段竹有点走神,但很快反应过来,随她一起笑。
第二天拍一场街头追逐的戏,段竹需要攀越铁网,手上挂了几道伤。接下来是一段她推着小吃车往前跑的镜头,就没让小瑶上药。
稍微亲近的人都察觉到,她这两天情绪一直不大高,坐着休息时,目光时常落在空中出神。
车子是不知从哪里翻出的旧东西,全身关节松散,踢一脚能发出四五种响声,手把上蒙了一尺厚的灰尘,比博物馆里的古董都老。
场记打板声后,段竹按照排演时那样推着车跑出去。翁甫满意地点头,忽然目光一顿,啊了一声。
同时,镜头里的车猛地停下,刺耳的吱嘎一声,段竹却没停,她从车旁翻了出去——
众人吓呆了,一窝蜂拥过去。
直接撞上地面的是右肩,撞击像是一记重拳,落在她肩膀的骨骼上,力道顺着上臂与肱骨传递,手指感觉不到痛,却没法做出动作;前胸和后胸遭受了波及,发出沉闷的轻微的嗡鸣,其次才是手背、下巴上一些剐蹭带来的细碎疼痛。
段竹感觉没受什么严重的伤,但肩膀很痛,兴许要休息个半天。这事纯粹怪她自己没准备充分,跑的时候路线偏了半分,车撞上障碍。
工作人员聚过来扶她。她手臂往后,忽然碰到另一只手臂,他们贴的很近。段竹才察觉到,一直有人垫在她身下。她的后背被刻意扶着,以维持身体的稳定……
旁边有人问:“何景老师,没事吧?”
段竹连忙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