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织由父亲牵着走下去,段竹穿了了一条淡粉长裙,拉着母亲的手下楼,楼下布置如梦幻般璀璨夺目,宾客都投来鼓励祝福的掌声与目光,倘若她没有这些天的经历,大概也觉得这些美好而理所当然。
云夫人虽然哭过一场,表情已恢复优雅,段竹坐到钢琴前,母亲拿出大提琴,她们合奏过多次,即使许久没弹,也默契而流畅。
周围有宾客听得沉醉,赞美不已。有人说“云夫人的琴声怎么有些哀伤”,又敏锐地停住话。
段竹半是记忆半是系统协助弹着琴,余光打量舞台,宾客觥筹交错,云忍带岳织在跳舞,云沁不知去向,云先生也在不远处看妻女演奏,神色间看不出喜怒,他一向如此。
一曲终了,云夫人疲惫无力,到旁边休息,却不肯放开她的手,说些浅薄的话题,逃避刚才的沉重。段竹扶着她,直到云先生过来,说带她跳一支舞。
刚才的开场舞是他带着岳织跳的,这是岳织第一次在云家的生日,有格外隆重的意义。和云想的第二支,像是要昭示她回归云家。
往日的生日宴上,云想也都是由父亲带着跳第一支。从她还只到父亲腰间时的滑稽,到现在的优雅从容。
云先生在外高深莫测,在家时也不多么柔和,云想的记忆中,他教导孩子很严厉,对她的要求与哥哥一样,从未放松过。唯独不对女儿发火,教训儿子时她若在场,还会刻意放轻言语,大概是云想自小乖巧体贴、认真懂事,连云先生都难以不疼爱。
只在她最后做错事时,父亲雷霆大怒,拍桌的巨响几乎把她耳朵震聋,然后沉默许久,他和妈妈做出了让她离开的决定。
她不由垂下眼睛,轻轻走着舞步。
阔别三个月,这些还是那么熟悉。
轻盈的裙摆在空中勾勒出波浪般的花纹弧线,细鞋在地板上落下,仿佛雨点般无声,而云想肢体窈窕轻灵、气质高贵,使谁看了也不会怀疑她的身份教养。
“你回来,就还和以前一样,”云先生揽着她,声音沉稳,“先在家里待几天,再回学校,家族的事情也还不变……”
段竹手收紧了下,叫道:“爸爸,您不嫌我不是亲生吗?您从小教导我‘自私、冷酷’,说我该回到原生的地方……”
云先生说:“我也不总是对的。人会有私心,也有破例,你既然知错了,就还是我们的女儿。”
段竹沉默了一会儿,说:“爸爸,让我离开的事上,我对您的怨恨比对妈妈的少。”
云先生微微叹气。
“因为我对您的期望和依赖更少。我知道爸爸没有那么喜欢我,继承家业之前,您根本不关心我,成为继承家业的工具后,你才有了满意。”
云先生看着这个女儿,她早已长成人,不是当年那团没有重量的小婴儿了。
那时他烦恼的事太多,鲜少去抱小孩子,只记得有一回,她又小又白嫩可爱,一只手臂就抱住。
她一直是让他合心的女儿,也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那天听到她对云忍说,如果是亲生孩子,怎么也不会被赶走时,他是惊讶的。但直到今天,他才真实地震惊。
他缓缓说:“你年幼时,我忙于事业,没有心情想家里的事。后来也是你成了继承人,我才开始重视你。你很听话,没让我失望过,我对你寄予厚望。事情就是这样。”
“我想也是。”
“刚才你和你妈妈说话,我在门外听到了……无论你做什么决定,你母亲都决定将一部分财产在你成年后转交给你。”
段竹抬眼看他,父亲的形容和云想记忆中渐渐重合,但神情罕见地温和。
她感到身体涌上一阵恍惚。
云先生说:“你现在还太年轻,不知道每个决定背后可能牵连的影响。有时候,你以为只是几个月的改变,会岔开一生的道路。”
这是他们熟悉的社交舞蹈,外人看起来,父女俩还优雅默契地跳着舞,像过去数十年一样。
云先生在想,他第一次在舞会上握住这只手臂时,还要特意地弯下腰,女儿小小的,他几乎一只手就能握住。他还记得,她刻意挺直身板,稚嫩的脸上故作庄重,想要父母满意,不在一众成年人面前露怯,然而小孩子的心思总是一望到底,他知道小女儿在想什么,只是纵容地随着她。现在她只是长大了一点,就说做好了离开的决定。
“是吗,”她喃喃道:“您说的对,父母总是更有经验,但这个念头在我心里定下来了,如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回来,就像没经历过这些天的一切,也不去面对我的身世,怎么做得到呢?”
云先生眼神复杂极了,以云想的阅历,还不能明白他眼神的全部含义,只是觉得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