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汤锅发出沸腾气泡声,顶得盖子不住耸动,空气中蒸腾着浓郁谷物香气,使人闻一闻,就能联想到盛大阳光,蓝如凝脂天空,丰收麦穗掀起金黄色波浪,犹如丝绸般闪闪发亮。
云池放下碗,欢喜道:“这么快就好了!”
他哼着歌,撤了几根木柴,让火势减小,再拿两把长勺当做夹子,颤巍巍地夹起锅盖,雪白热雾扑鼻氤氲,瞬间模糊了人视线。
云池笑意止不住地溢出来,他用勺子戳了戳金灿灿麦粒。用灶神汤锅煮出来饭,仿佛真藏了一胆正午日光,能照亮黄昏时迷离天时。
他握着勺子,珍惜地舀起一点柔软饭粒,吹凉了放进嘴里。软糯弹牙口感,深藏着大地甘甜,咽下一口,就足以让人鼻子微微发酸。
“真好吃。”云池怔怔地说,他换了勺子,给萨迦舀了送过去,海獭张开嘴巴,含住勺子,笨拙地用獠牙刮下麦饭。
他沉默了一会,低声附和云池意见:“真好吃。”
云池把他们用过勺子分别放在不同碗里,指挥萨迦把盛饭锅架起来,先放到一边冷却,他再换上一个新陶罐,打算烧开雪水。
准备过程中,萨迦麻利地将海胆打开备用。云池观察他处理海胆时轻松状态,真想不明白,自己摸起来软绵绵肉垫,是怎么像掰花生一样,把锋利坚硬海胆壳随意捏开。
陶锅发出尖锐啸声,水也烧开了。云池立刻熄了火,再倒入大概三分之一冷雪水,将松鸡蛋放入浸泡。
萨迦茫然地问:“这是做什么?”
“这个叫温泉蛋,很简单做法,不过不要打搅我,温泉蛋火候很难把握,我得数着点。”
萨迦不明白他在做什么,但是看着云池像一只小小白鸟,在厨房里快乐地跳来跳去,他也不由得快乐了起来。
云池数到六分钟多一点,急忙掀开盖子,将蛋捞到备用冷水里泡着。
“可以添饭了!”云池喜气洋洋地宣布。
他捧起银碗,给萨迦盛了份量十足麦饭,先在上面铺一层切好海苔丝,然后掏出肥美海胆黄,满当当地尽情堆在上面,只在中间留出圆形空隙。接着,他捞出三个松鸡蛋,眼疾手快地挨个敲开——半凝固状态,软白鲜嫩温泉蛋便依次晃晃悠悠地滑到了空隙中间,仿佛浓烈夕阳中含着一轮不规则月亮。
他动作不停,均匀撒上一层细盐,佐以碎碎海苔丝,将沉重大碗小心地递给了萨迦。
“好啦,海胆蛋盖饭!快尝尝,这种做法比较简单,我手艺应该没有生疏吧?”
萨迦已经看呆了,他捧着碗,无措地看看手里,再看看云池,竟然觉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低低地说了一句:“等你一起吃。”
云池如法炮制,只是饭量摆在这里,给自己饭和蛋都没有萨迦那么多。
他抱着碗,坐在萨迦身边,开玩笑地说:“记得要嚼二十下,细嚼慢咽有助于食物消化,就不会对肠胃造成负担!”
“唔。”萨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云池拿着勺子,谨慎地选择了一个角度,确保一下挖下去之后,能把蛋、饭、海胆和海苔都一网打尽。
选定了最恰当位置,他屏住呼吸,认真地舀下去,破开蛋白和蛋黄四下溢流,沿着海胆缝隙横淌,盖饭香气,浑如一方因为肚内金银太多而乍然崩开宝盒,大量且辉煌地霸占了附近空气,令人牙根发酸,使劲地分泌唾液。
云池张开嘴,将这口天赐宝物放进牙关之后,慢慢合上嘴巴。
加了细盐蛋液香滑无比,胆黄丰腴膏美,热腾腾麦饭,饱满地鼓着一种深远悠长甜润……一口下去,鲜得烫心,好吃到让人坐立不安。
云池还没来得及吞咽,眼前便像蒙了雾气一样,怎么也看不清楚近处那堆暗红炭火,也看不清远方燃烧正盛斜晖。他鼻子酸得可怜,下意识眨了眨眼睛,眼泪却一下冲开眼眶,打湿了面颊。
他再用力挖了一勺,将嘴巴张到最大,狠狠地填进去。泪水愈发汹涌,他就像和谁较着劲一样,不肯发出一点声音,只是用力地吸着鼻子。
在冰海上九死一生地经过一遭,流落异世界,远离家乡、远离亲人、远离自己熟悉一切,哪怕萨迦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云池仍然被难以言喻漂泊感所环绕。他是一只断了线风筝,找不到能落脚地点。
现在,熟悉热食就像一片可供停泊陆地,沉甸甸地坠进胃里,令云池百感交集,唯有流泪。
萨迦慢慢地吃着碗里盖饭,他吃得很仔细,仿佛要记住咬开每一粒麦饭感觉。
这样饱含着爱和怜惜,泪水与思念供奉,是他从未品尝过滋味。它又苦又甜,苦地方,简直能够令他停下走向消亡步履,甜地方,则令他眼睛酸涩,想到了许多过去时光……那些还不曾变成伤口,重叠在心口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