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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夜更迭,不知不觉中,云池已经在这儿待了一个多月。与萨迦待在在岛上,他衣食无忧,兼之住得好、睡得好,除了骨折和内伤,这具身体原先就挺瘦弱的,现在被萨迦捡回来照顾了一段时间,云池不仅气色红润,身上有劲,而且还长高了一截。
只是有件事情,萨迦一直忘了告诉他:不管是那些从神庙里搬来的食物,还是萨迦日常狩猎带回来的战利品,全都是原本只有神明才能享用,如今却分享给云池的。
云池跟他同吃同住了这么久,身上早就浸透了属于第二代主神的神力与气息。现在,云池再跑到外面去摸蛋,就是那些胆大包天,在松林里横着走的冬松鸡,也唯有躲得远远的,不敢来触霉头。
不过,萨迦已经有太久不曾接触过普通的人类,对待云池,更没有半分畴昔对待信徒的疏远和界限,只把他当做珍贵的家人,天天捂在怀里、驮在背上,寸步不离地养着,也没想到要告诉他这种不要紧的小事。
此刻,云池正在织围巾。
并且他不光自己打,他还拉着萨迦,教他一起织围巾。
当然,萨迦能给他找出来的毛线,可不是用什么羊毛、棉花捻起来的,而是一绺绺亮如白银,滑若牛乳的蛛丝。据说正是产出这种蛛丝的蜘蛛,每日伏在海和天的交界处,编织了清晨与黄昏的霞彩夕光。它们是纺织女神的信徒,吐出来的丝,亦是纺织女神专用的织料。
蛛丝比一般的羊毛线要更细,但稍微揉一揉,就可以变成非常蓬松绵软的状态。云池不会太复杂的织法,可用它们来织一条围巾,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了。
为了这项消遣,他和萨迦深入岛屿的腹地,专门找到了一棵最粗壮年老的松树,从上面别下来的针叶,几乎和人的小臂一样长,苍翠坚硬,不亚于任何一类优质的织针。
云池高兴地甄选了一把,放进自己万能的衣带里,还从附近的雪地下面挖出了好多掉落的松塔,打算瞧瞧里面的松子。可是回去打开一看,里面的松子早就硬得咬不动了,不免大觉惋惜。
后来云池想了个主意,他找来塑形的金丝,捡了造型优美的松叶,再让萨迦把松塔染成如雪的纯白,扎了一个别致精巧的花环,挂在深棕色的木门上,倒是别有意趣。大海獭一有空,就会蹲坐在门前,高兴地看上两眼。
这时候,云池靠在萨迦身上,用松针挑着蛛丝,一针一针地打着围巾。萨迦也学着他的模样,但海獭不是用手掌打毛线,而是用神力操控。
“嗯,想吃甜的了。”午后的时光正好,云池安逸地贴着萨迦温暖的厚毛,忍不住昏昏欲睡,差点滑了几次针,只好主动提起一个话题,提一提精神。
萨迦即刻转头,那浮在半空中的松针和蛛丝却没有停,继续勤勤恳恳地工作,“甜的?蜂蜜吗,一会我去给你找找……”
“不用不用!”云池急忙制止萨迦马上要进行的兴师动众行为,往上挪了挪位置,“我只是突然想到了,而且这不是冬天吗,蜂蜜也没有那么好找,还是想想就好。”
“有种琼树,不需要蜜蜂授粉,它的叶片也是甜的。”萨迦皱着眉头,似乎很不满意的样子,“但它不长在岛上,有点麻烦……”
“是吗?那岂不是像糖枫树一样,真是好东西啊,”云池来了兴致,也不觉得困了,“有机会一定要见识见识!”
萨迦暗暗地记下这个要求,问:“你喜欢甜食吗?”
云池思索了一下,斟酌着说:“像蛋糕、巧克力、提拉米苏、撞奶、冰激凌……这些充满甜味的食物,一定要在非常快乐的时候,才能对它们张开嘴巴,不然就会从里面吃到苦味,被伤心事勾起的泪水,也会被奶油和蜂蜜闷在心里,变得粘粘的。”
“其实我是个不爱吃甜食的人,可正是因为现在很快乐,所以我才会想念它们的锦上添花的感觉。”云池耸了耸肩膀,“重要的是快乐,没别的啦。”
萨迦舔了舔肉垫,嘴角上翘,轻声说:“你总是有那么多新奇的想法。”
云池一边织围巾,一边问:“只是一些关于生活的小感悟而已,说新奇也算不上……那你当神明的时候,日常又在做什么呢?”
萨迦想了想,回答:“保持海陆的平衡,必要的时候,拔高大地边境的地势,驱赶海怪,吃海怪,闲暇时,去各地的神庙里逛一逛,处理信徒在祭祀时的请求,遇到不公义的事情,就派遣使者下去主持公道,遇到重要的节庆日,就在海上举办宴会……”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说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
“才怪嘞!”云池诧异地看着他,“光是第一条就很了不得了好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啊你!”
“可是,”他又迟疑了一下,“按理来说,你已经是掌控自然的神了,为什么还会需要信徒的信仰?大自然是永远不会消亡的啊。”
萨迦笑了:“这是母神伊尔玛的规定,每一代神系,都注定无法永久地统领这个世界。因为神明不是无欲无求的,我们也有喜怒哀乐、爱恨纠葛,以神明为雏形诞育出的人类,同样继承了这种特点。试想一下,倘若有个人类王国,始终为一个强大的,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统治者所掌有,那么这个国度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它会……会变成这个国王的私人物品?”云池有点明白了,“毕竟国王很强大,没人可以违抗他的命令,能约束他的只有他自己。”
“没错,”萨迦说,“这是母神所不能容忍的。纵使伊尔玛不问世事,长久地游离在虚无和太空中,与卢诺塔尔相伴,她仍然在创世之后下达了这个指令,先代的神系,注定为后代的神系所推翻。那在这种情况下,神要如何更加长远地留存于世呢?”
云池恍然:“信仰。”
“所以说,神也是很怕孤独的啊。”萨迦有些感慨,“在位的时候大张旗鼓、费尽心机,使高山矗立、星辰倾斜,使大海东流,发誓要让整个世界记住自己的威势与荣光,可是等到新的神明诞生,新的纪元和轮回开始转动,先代的众神再怎么显赫,仍旧免不了湮灭的结局……没有人会永远记着你的。”
云池忍不住问:“就算建立了信仰体系,也没有一个例外吗?”
萨迦摇摇头:“什么例外,避免了消亡结局的神,还是会被人一直思念的神?除了那些在创世之前就存在的古神,我不知道有这样的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