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机真真切切地从血屠夫目光中蔓延出来了。
它缓缓地摩擦着獠牙,毒液般口涎滴滴溅在地上,阴影犹如狂乱舞动群蛇,一路高涨到山洞顶部。
围观魔马们也自发分成了两派,一派挑好观赏打架位置,并且时刻跃跃欲试,等着拱火;另一派准备瞅准时机,就冲上去叼走余梦洲,把他护在自己肚皮底下——当然,少不得要跟有相同想法同伴竞争一番。
以太满意地把鼻子抵在人类锁骨处,蛇尾慢慢地在空气中游走,它也做好了搏杀准备。洞窟氛围剑拔弩张,法尔刻冷眼旁观许久,终于沉声开口:“够了。”
它命令蕴含着绝然威严,不容马群成员挑战。血屠夫怔了一下,阴影逐渐缩回了脚底,以太也讪讪地拔出鼻子,同时不忘用鼻梁蹭蹭余梦洲胸膛。
余梦洲察觉到血屠夫是生气了,但实在不太清楚它为什么生气。
是因为自己抢先安慰了以太,而没有顾及到它吗?这下可令余梦洲犯难了。
马是记忆力很好动物,要是一个人对它好,它能把那个人记一辈子。过去在养马场时候,余梦洲自然是马儿们之间“热门抢手人选”,有马匹为了争夺他注意力,竟会趁饲养员不注意时候欺负同伴,比如偷啃对方后背,用前蹄不停撞地,催促余梦洲赶快来看它……种种表现,不一而足。一般这种时候,余梦洲就可以从口袋里掏出点小零食来均分,一碗水端平,谁也不冷落。
可是到了魔马这里,他总不能也从口袋里掏出几块糖,一匹马分一块,表示自己没有对谁偏袒吧?
“别多想,这不是你问题,”再转向余梦洲时候,法尔刻声音便温柔下来了,“休息一下吧,陪我散散步,好吗?”
余梦洲看看以太,又望着血屠夫,血屠夫不吭气,以太则轻柔地拱了他一下,示意他跟首领先去。
“出了问题就要及时解决,”余梦洲说,“你们同甘共苦了这么久,应该都是家人了……有话要好好说啊。”
法尔刻垂下头,缰绳就像两道活索,把余梦洲腰肢缠住了,轻轻马鞍上一放。
“哎!”余梦洲气急,然而却不能拿马群首领怎么样,只得抓稳缰绳,被它带着朝山洞外面走。
法尔刻走得很稳,余梦洲侧坐在上面,就像在平直公路上行驶,一点都不颠簸。他无奈地问:“你可是首领,就这样把它们丢在那了?”
“不是我要丢掉它们,”法尔刻平静地回答,“是不能让你留在那里。”
“我?”余梦洲很意外,“你是说,我这个导火索离开之后,它们之间争执就能小一点了吗?”
法尔刻甩了甩耳朵,似乎在笑:“我意思是,你离开之后,它们就能好好地打一架了。”
话音刚落,两匹魔马犹如天火流星,轰然冲破山洞封锁,朝着远方坠落过去,半空中就开始纠缠着撕打,发出雄浑咆哮,就像龙在吼叫。
坍塌洞口,顿时传出乱七八糟斥骂:“滚得倒是快,滚回来时候最好把这块儿给我们修好!”
余梦洲:“……”
“这不是你问题,”法尔刻说,“在过去,族群内部纷争很常见。当我们无处发泄身上戾气,找不到新对象倾倒怨毒时,就会在彼此身上消耗一些精力,而这也是安格拉所鼓励支持。”
听着它叙述,余梦洲不由伸手,去摩挲鬃毛末端位置,法尔刻忍住颤抖呼噜声,接着道:“他惧怕集合力量,唯恐我们会团结在一起对付他,事实上,他差点就做到了。很多次,我们之间分歧都大到足以分裂彼此,太多太深痛苦,足以扭曲心灵,让智慧再无立足之地。那时候,每匹魔马都怀揣着仇恨与暴虐钢铁之心,发誓要给自己和世界带去毁灭。要让这样一群点燃火药桶重归于好,确实是件艰难事。”
余梦洲问:“那你呢?”
“我?”法尔刻反问,“我什么?”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魔域黑夜比白天更加危险,每时每刻皆有鲜血和死亡事故大规模地发生,比吃饭喝水还要自然,但余梦洲完全不用担心这个,他正坐在最安全位置,坐在魔马首领脊背上,并且为它保护性烈焰所环绕。
“你心里就没有恨吗?”余梦洲问,“那个恶魔亲王……他等于是趁虚而入,暗算了你们吧?然后又奴役你们,利用你们力量,这么看来,他跟寄生虫没什么差别了。”
法尔刻沉声道:“我当然有恨,魔域面积无边无际,即使在此世每一粒飘扬尘土上都纂刻流毒恨字,也无法等同我对安格拉恨意百万分之一——可我和年轻同族不一样,我会控制自己,知道隐忍蛰伏,比暴躁宣泄更能带来好处。安格拉可以利用我们痛苦,那我为什么不能利用自己仇恨?”
它深深地呼吸,待到平复之后,法尔刻话锋一转,又对余梦洲说:“可是,你不一样。”
“想要什么,就去征服,用鲜血军功置换,用强横武力攫取,不光是我们,这是每个魔物信条。但你来了……我们因此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法尔刻载着他,在山坡上不疾不徐地踱步,“因为你是真实存在,并且很有可能是我们这一生能得到最好东西,我想,要如何正确地挨近你,是目前最令马群困惑难题。”
余梦洲张开嘴巴,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是吗?”
“是。”法尔刻说,“竞争在所难免,更重要是,你已经软化了我们,给了我们比恨更珍贵东西。所以就让那两个打吧,无论如何,为了你而起争端,起码要比安格拉挑起战争无害几百倍。”
余梦洲咳了一声,他也不想脸红,但是……但是法尔刻实在太坦诚了!这种有什么说什么态度,实在是让人招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