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后厨找吃的小少爷他还是头一个，厨娘看他雪白漂亮，和气极了，拿了个精致的盘子，带他去摆好在长长餐桌上的餐食，问他要哪个。
何楚也不敢看花了眼，选了离自己最近的焦糖布蕾：“我要这个。”
然后端着厨娘还给他拿的一杯西柚汁。继续往后走，没一会就迷了路。
衣衫靡靡的客人都在烟火气十足的后厨前面，这里几乎就没有什么人，也没有安置造型灯，只有远远近近的矮路灯，月光疏疏淡淡落下，花藤垂落的阴影静谧，远处马场起伏的轮廓模糊遥远。
何楚坐一块凉凉的石头上，用勺子敲碎了布蕾上那一层焦糖，吃了一口，又吃了一口。
味蕾甜蜜的满足感让他眯起了眼睛，浓密的眼界密密实实压着，淡色的唇角抿着小小的弧度。
“在偷吃什么？”
何楚似被吓到，眼睛怔怔看着拨开花藤走出来的阮奕。
阮奕疏离淡漠的眼瞳从微湿的额发看过来，似画中拨开花影的贵族少年，清贵卓俊。
然后站在他面前，长腿笔直，身上带着清冽的香，“喜欢吃甜的？”
何楚点点头，有些意外在这里看到阮奕。
阮奕十四岁后就在国外上学，很少回来，何楚更少有机会见到他。
这次感觉阮奕又长高了，气质也更冷了，明明是在问话，又觉得他不需要别人的回答。
何楚手里端着东西站起来，说：“二哥你怎么在这里？”
阮奕比看上去要好说话很多，他回答：“刚刚洗过澡，出来透透气。”
何楚看他身上质感很好的白衬衣，还有手指上勾着的外套，说：“他们在找你。”
阮奕站着看远处，漫不经心问：“谁？”
“你朋友他们。”何楚纠正了一下，“唔，外面好多人找你。”
阮奕觉得何楚干净软绵的声音听着不烦人，继续搭话：“找我干什么？”
“今天不是你生日吗？”何楚被自己提醒了一下，马上说，“二哥，生日快乐。”
阮奕点点头。
何楚手心都出汗了，走，他不想走，阮奕看上去也不没有要走的意思。
何楚干脆也屏息，站着，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小。
阮奕无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自己还阵阵发疼的右手。
他之前骑了一会马，没有带任何护具，手掌磨得有些发红。
但是现在手疼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就在刚才，几分钟前，他把自己的亲生父亲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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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阮时昌
都会送他一份大礼来恶心他，他今年被恶心透了。
这也是阮奕第一次在暴力和疼痛中感觉到了解放。
阮时昌今晚应该都不会再出现，阮奕也不打算去面对阮家的应酬，本来打算从后门离开，没有想到遇到了人。
在和何楚漫不经心聊天的时候，阮奕在一遍一遍回想刚才许宜彤的惊呼和眼泪。
阮时昌愤怒离开前，被他扶住的许宜彤泣声不止：“为什么只是那几年，何苦不骗我一辈子？”
真真假假的往事都变成了一把呛人的灰尘。
现在阮时昌滚了，自己也走了，许宜彤等会还要洗掉泪容，梳妆整理，对所有人笑意款款。
阮奕猛地掐紧了手心。
他侧首看了一下旁边侧脸白糯的何楚，问：“怎么不吃了？”
还留着一半等会吃的何楚“啊”了声，说：“吃完就没了，我只拿了这一碗。”
阮奕似觉得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弟弟挺有意思，说：“我现在还没有吃一口东西。”
他胸口起伏了一下，吐了口长长无声的气，低沉的声音半真半假：“有时候就会觉得我真是惨得可笑。”
“其实我也蛮惨的。”何楚腼腆笑了笑，小白牙整整齐齐，“外面好多人都不认识，躲在这里吃东西还被主人发现了。二哥，等会你出去不要和别人说在这里看到我，好不好？”
阮奕眼底泄出寡淡的笑意。
蔺家的两个小孩或多或少都傲气伤人，阮奕觉得何楚的原生家庭应该很好，才能把他养成这样娇而温顺。
大概也因为得到了很多很多的爱，他也没有在现在孤苦的何楚脸上看到过尖锐的不满。
和好像拥有全世界的阮奕完全不同。
阮奕就是一个极度干涸的病人，时刻都感觉这自己的荒芜与可笑。
他本来打算等何楚吃完手里的东西，自己就回到前面，但是突然间，他改变了想法。
阮奕不想和外面面目不清的oga跳一支意味深长的舞，他绝不效仿阮时昌，绝不会为了一个家族娶一个女人。
他对何楚说：“好，不过答应我一个条件。”
何楚眨了一下眼睛，鸦羽似得眼睫毛盛着半空中的微光，看着阮奕矜贵万分地朝他低头，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可以跳一支舞吗？”
何楚一只手拿着装布蕾的瓷杯，另一只手犹犹豫豫搭上去，善意提醒：“我不太会。”
如果阮奕是想找个人练习，那就可能找错人了。
“没关系。”
阮奕牵着他的手，等他把瓷杯放下，然后握住他另一只手放在自己肩上。
何楚害羞说：“我知道。”
背后的灯光还不比月光明显，阮奕高大，何楚瘦小，草地上的影子伶仃又依偎。
何楚低头自己默念着拍子，特别怕自己一脚印在阮奕光洁的鞋面上。
阮奕搂着他的腰，难得一见地温和：“以后还会有alha邀请你跳舞，别这么紧张。”
不久前才有人告诉何楚他以后是被人骑的便宜货，现在外面那多人抢着要的alha告诉他：“抬起头，要让你的舞伴觉得配不上你。”
何楚用力“嗯”了一声。
一首圆舞曲的时间结束，阮奕松开左手，右手牵起何楚的手，弯下腰，乌黑的头发扫过低垂的后颈，亲吻了一下自己放在何楚手背上的拇指，结束了第一支舞：“谢谢。”
何楚摇头，擦了一下自己额头的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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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奕陪他站了一会，离开的时
候把放在一边的小甜点拿给他：“慢慢吃。”
何楚目送阮奕边走边穿上外套，削直挺拔的腰背撑起挺括的西装，背影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个少年。
何楚一点点吃完了手里最后一点甜，看着月光，听到前面隐约的乐声，失神想着：不知道二哥邀请了谁。
阮奕谁都没有邀请，他说自己不会。一整晚都站在许宜彤左右，除了不会跳舞，其他优秀得让其他人自惭形秽。
只是后来阮奕渐渐忽视了当初对自己许诺，也忘记了自己年少意气做过的事。
那些柔软的情感彻底从他身上消失，他越来越内敛深沉，也越来越病入膏肓。
做违背原则的事，心机算尽，不觉自己卑鄙，也毫无歉意。
不知为何，却在多年后的某一晚上的梦里，他毫无防备地看清了那晚的月光。
阮奕突然惊醒过来，片刻失神。
恍惚的梦里，对他浅笑的男孩说：“其实我也蛮惨的男孩。”突然变成了长大了的何楚，苍白稚弱，泪流满面对他说：“我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