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佐这一句贱妾说出口,在场所有的大兴人都怒了。
连先前同秦灼不和的曹宣武都伸手握住了腰间佩刀的刀柄。
晏倾眸色沉沉,面带寒霜地一步步走向穆佐,周身寒气萦绕,眼底杀意顿起。
可就在他离穆佐只有一步之遥时,车厢里的秦灼开了口。
“大兴的确有‘聘则为妻,奔则妾’这样的说法。”
她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比平时同人逗笑时都要更加轻柔一些。
可以说,曹宣武等人都不曾听到秦灼用这样柔和的嗓音同人说过话。
晏倾驻足不再上前,袖下的手收拢成拳。
在场所有大兴人都当秦灼是为了大兴的安宁忍辱,一个个都内疚且羞愧地低下了头。
穆佐下巴朝天,哈哈大笑,“那你就是承认自己是贱妾喽!”
秦灼再次开口道:“穆大将军这话,大错特错。”
她朗声道:“本宫千里迢迢来北漠王庭,乃是北漠王先向我大兴提出联姻之事,此乃两国盛举,万千百姓皆知,乃名正言顺的嫁娶,北漠之地贫瘠,拿不出什么聘礼,本宫非但不在意,还带了这么多嫁妆来,至少可以让缺衣少食的北漠子民安然度过这个冬天,怎么算也是功劳一件,穆大将军何以开口闭口都是贱妾?”
穆佐算是北漠人里汉话不错的,可听大兴公主语气平静地说了这么一大段,脑子都有些嗡嗡作响。
秦灼的嗓音温和而不失坚定,“本宫听闻穆大将军乃王后之弟,今日来此,对本宫横加为难,难道是怕本宫日后同你阿姐抢王后之位?”
穆佐闻言,面色微变,当即否认道:“大兴公主,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我穆氏一族在北漠举足轻重,我阿姐与王上少年夫妻,情意非同一般,又育有两子两女,她的地位,岂是你一个大兴人可以撼动的?”
秦灼缓缓道:“穆王后年近四十,这般年纪最怕色衰爱弛。”
穆佐一听,瞬间气炸了,“我阿姐今年才三十二岁,你瞎说什么年近三十?”
后边的随从看被他明显被秦灼的话给带偏了,在外头的低声喊了声大将军想提醒他不要多言。
再说下去,他是被王后派人为难大兴公主的事就全被套出来了。
偏偏这会儿穆佐这会儿怒火冲顶,已经完全不理会他了。
秦灼见他上钩,又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你们北漠人老得快,三十二同四十差的也不多。”
“你找死!”穆佐提刀便砍向车厢。
车夫惊得往后倒去。
车厢里的四个侍女齐齐挡在了秦灼身前。
秦灼坐在原处,不动如山。
她语调微扬道:“两国联姻,古来有之,前朝也有公主带着粮食布匹来北漠和亲,当时的北漠人尚且知道感恩公主教他们耕种织布,以礼相待。如今像穆大将军这样,拿了好处,还要对本宫这般羞辱,着实与你们北漠的先辈,差之千里也。”
穆佐闻言顿时咬牙切齿,高高扬起的刀一时间有些落不下来。
北漠勇士最爱与先辈英豪相比较。
比不过先辈的,就说自己有先辈英勇之姿。
但凡做到一点前人没做到过的事,那就不得了了,简直是开天辟地第一人啊。
穆佐便是最热衷于这种说法的人。
偏偏这大兴公主一语中的,不动刀剑先诛心。
“住手!”恰好这时候北漠的大宰相韩自元带着一众北漠官员策马而来,他看见穆佐举刀对着大兴公主的车驾,当即大喊道:“穆大将军这是做什么?快把刀收起来!”
穆佐看见来人,犹豫了一瞬。
这位大宰相已经五十多岁,头发花白,马术却极佳,顷刻间便到了马车前,亲手抽出了穆佐手里迟迟没有落下的刀,收回刀鞘中。
“大兴公主来我们北漠是大好事,穆大将军这是做什么?”韩自元基本也能猜到穆佐是王后派来为难大兴公主。
这女子之间的事,他原本不该多管。
但这穆佐做的事着实有些过了,韩自元再不出面,还不知道他会闹出什么事来。
穆佐手里的刀都被抽走了,可被秦灼说与先辈差之千里这样的话,他十分气恼,可他是来羞辱大兴公主的,反倒被对方几句话说的颜面尽失,实在是下不来台。
“穆大将军别忘了,今日大兴公主到此,是两国联姻。”韩自元知道王后的这个弟弟有勇无谋脾气大,当即便凑过去低声同他说:“你在此羞辱大兴公主,王上没有派人阻止你,并不代表王上不知情,差不多行了,若是真的把大兴公主逼到自杀的地步,也太难看了些。”
穆佐还真是抱着直接把大兴公主羞辱到自尽的地步来的,只是没想到这公主还是块硬骨头,被骂作贱妾,非但没有羞愤难当,还有心思还口。
韩自元也不管穆佐是怎么想的了,用眼神示意后头两个武将上来待在穆佐边上,若他再有异动直接上手拦住。
韩自元自己则下马,朝车厢里的秦灼行了一礼,“老臣来迟,让公主受惊了。”
秦灼不咸不淡道:“大宰相来的正是时候。”
韩自元闻言,不由得抬眸朝车厢里看了一眼。
奈何车帘重重,风吹微动,隐约中只能瞧见里头女子火红的裙袂。
晏倾见状,带着一众大兴官员上前与韩自元见礼。
韩自元当即笑着还礼,又让一众随行而来的北漠官员跟大兴这边的通过姓名,然后说带他们进王庭。
这位大宰相本就像是算好了时辰来的,东西查验过了,连大兴这些随行之人也基本都搜过身了,他才出现,领着一众人入王庭。
晏倾一向喜怒不形于色,面上什么都不显,只同韩自元道:“大宰相,请。”
曹宣武握紧了刀柄,怎么都不肯让人拿走。
开玩笑。
这是他保命的家伙!
穆佐上前,原本还打算用拳头跟曹宣武好好说说。
“穆大将军。”韩自元出声制止了,所有禁军侍卫都被拦在了王庭外,单曹宣武一个带刀又能做什么?
他开了口,穆佐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一众人带着和亲队伍入王庭去。
北漠王庭不比京城皇宫,没有巍峨宫殿,这偌大的王庭却别有一番北漠的粗狂豪放。
王帐位于最高处。
秦灼带着红盖头被侍女们扶着下了马车,却被没有被人送入王帐,反倒送到了另一边的祭天台旁,许多座红色帐篷的其中一座。
红帐篷二十几步外就是祭天台。
此台为圆形,为北漠人祭告上苍之用。
想来这次能逼的大兴送公主来和亲,算是北漠这百年来最大的盛事了。
所以才把喜帐搭在了祭天台旁,台边上一圈都摆着宴席,婢女们正在忙着端酒上菜。
韩自元领着晏倾等一众大兴官员入内,“诸位稍坐,我派人去请王上。”
“有劳大宰相。”晏倾等人朝韩自元拱了拱手,各自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