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氏颦眉喝住了她。
沈南伊却搓着牙花子,理直气壮地指着沈南宝,“母亲,我说得不对么?都说龙生龙凤生凤,有什么样的生娘就有什么样的娃,她小娘害死了我的四弟弟,如今不就是她教唆了她丫鬟来害六弟弟?”
沈南宝在她跺脚声里抬起了头,“大姐姐心底儿有恨有冤,我都明白,我的心一如大姐姐,遂我也恳请着祖母和母亲,押了风月去往衙门,将事情来龙去脉理个一清二白,到时若真真是风月所做,我也绝不留情。”
彭氏早料到她是这么个打算,冠冕堂皇的要自己把人吐出来。
其实若不是郑妈妈那头出了岔子,这当下就是顺水推舟也无妨,但如今风月没回来,自己势必要斡旋一番,反正左右也不过这程子的辰光,郑妈妈就能将人送去衙门了。
这么想着,彭氏笑得便分外有章程了,“宝姐儿到底是老爷所出的,这刚正不阿的性儿都一样,其实最初老爷也这么打算的,不过顾及家丑不可外扬,这二姑娘的婚事又迫在眉睫,遂只得按捺下来,由着家规处置便罢了。”
殷老太太听了却冷笑,“什么同老爷一个性儿,我看是同那个顾小娘一个性,睚眦必报的,非得把事情抡清楚了,害得家败人亡了这才甘心,这才罢休!”
殷老太太这样,沈南宝来前早有预料,但不知是不是牵扯到了风月,反正沈南宝心头涌上一股难以抚顺的违拗,这点违拗甚至能翻腾起胃液,冲得喉咙发紧,直觉得恶心。
恶心她们佯佯的虚伪,端着明白的落井下石,还有所谓的顾全大局而牺牲旁人的漠然。
沈南宝深纳了口气,长长吐了出来,“所以祖母的意思是,不管事情真相如何,反正只要能够平息,冤了就冤了?”
这本来就是众所周知的事,但各自都扪心意会,缄默不语,毕竟这样的事细论下来总有粉饰太平的意味。
若不管不顾说出来,便有揭开女人裹羞布的意味,闹得各个都下不来台盘。
殷老太太便是,甚至耳根子都隐隐发烫起来,“冤了就冤了?她蓄意谋害容小娘这事已经板上钉钉,你还要求什么清白?本来这事也该追究你这个做主子的罪责,但考虑到你为倬哥儿孤身到了那地界儿,便功过相抵,不让你白费周折这么一趟,没想你不体恤我的用意,竟然还私自跑回来,信誓旦旦说着受罪过,心底却没一点服就!”
越说,心头的火便越发蹿上来,烧得嗓子都冒起烟,“何况一个下人罢了,值当拿沈府的名声,你二姐姐的婚事去填补?”
说完,转过眼,看见沈南宝跪在那里,耷拉着眼皮,仿佛在聆讯,可她接下来的话,却能气得人郁结。
“我并非不服,我只是觉得这事蹊跷,不过祖母那番话,也敲醒了我,是我一径要求是非黑白却欠了妥当,不过祖母既说顾全大局,那我想说一句,风月到底不是沈府的家生子,就算要罚要骂,不拖去衙门也应当交由赵府再斥责,祖母和母亲这般,也不太合乎体统罢。”
最后一句轻轻的,仿佛还夹缠了些笑意。
听得殷老太太身子明显一晃,沈南伊忙去搀扶,转过脸,一双眼跟刀子,恨不得戳沈南宝浑身都是眼,“五妹妹,平日里你怎么气我,气母亲也都罢了,我们只当你小,不同你计较,而今你竟然这么气祖母,当初要不是祖母慈悲,你以为你现在能在沈府做这个千金小姐?享受这些荣华?五妹妹你还有点心没?”
她自觉话说得入骨三分,不剜人心窝子疼,也能扇得人面红耳赤,没想沈南宝却抬起脸,用那双清凌凌的眼满含纯挚看过来。
“大姐姐,我这不就是依照祖母的意思,顾全大局才思想出来的话么?怎么就气着祖母了?”
沈南伊到底没沈南宝那么会装样,口头没占着上风,心里憋了火立马就现了原形,“你少装模作样了,你自己心里怎么打算的,你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么?你就是想拉着我们所有人替你那个丫鬟陪葬!”
话说得又疾又厉,仿佛一阵急风,拍得櫊栅‘哐哐’作响,仔细一听,才发觉并非是风声,是一道又一道的嗽声,在卷啸的风里越来越近,直到屋内,转过那个座屏,露出沈文倬那张脸。
彭氏心头一惊,暗啐他怎么来了,却不得不捵着笑脸往上迎,“倬哥儿,你还病着怎么不好好卧着,反跑这儿来了?”
她说得很圆融,笑得也分外亲和,按照以往沈文倬必得恭恭敬敬地行礼,又表一番心意,而今他却只是稍稍避开了身,泠泠地道:“我听说五妹妹回来了,想着来看看。”
一壁儿说着,一壁儿转过眼,看向跪着的那人。
她还是如印象中的一样,瓷白且无可挑剔的面貌,在昏聩的地界儿仿佛一株清透又鲜亮的花儿,让他眼前一亮。
但又似乎不一样,她好像清减了些,本来弱不胜衣的身量,而今仿佛风一吹就能迎乘而去。
而这都是因他,因他不能见天光的情愫,让她为此遭了这么多的罪受。
沈文倬的心一下捏紧了,他俯下身,温温地打了个招呼,“五妹妹,几日没见,你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