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方彦语气铿锵,“你别拿信不信这套说辞来搪塞我,你不是不信我,也不是信他,你就是不愿相信,相信这摆在眼前的事实,你就是萧弼和顾氏……”
他窒了下,一霎戛然住了声儿。
不为其它,只因她转过来的那双眼,即便隔着朦胧的光线,仍然瞧得一清二楚的泪。
他听到她无望的凝噎,“我不信你。”
还有那一遍又一遍,隔着一层泪的再三强调,“就算这是事实,我也只等他跟我说。”
陈方彦突然想起前世,隔壁巷子的乌大人宠妾灭妻,妻子方氏却仍日日枯守着,磐石般的等待着,可惜了,没等来乌大人的回心转意,最终等来的只是妾室诋毁和栽赃,和一个下堂妇的身份。
她听闻了,曾同他感慨,“若是有一日,你也这般,我绝不会像方氏等着乌老爷那样等着你。”
他当时只觉得好笑,却还是顺遂她的问了一句,“那你会怎么办?”
她突然望了过来,清凌凌的眼睛里写满了郑重,她说:“我会走,不会再爱你。”
心突然的像被虫子蛰咬了下,密密匝匝的痛了起来,一股难以言状的恐慌在胸腔蔓延开来,他忍不住走上去拽住她。
她却很快地挣开了。
正正是因这举动,刚刚还在脸上汹涌的悲情竟以摧枯拉朽之势杳杳不见了,她又如复从前那般矜重持稳的模样。
陈方彦看见她拿出锦帕,在眼梢掖了掖,掖干净了才抬起头,因哭过,眼梢还发着红,就这样看过来时,有一种欲语还休的况味,但她说出的话却无比的冷漠。
“陈大人的话我明白了,我现下还有事要忙,就不多送陈大人了。”
她说着,打了帘子走到隔扇,在廊下敛袍纳福。
紧跟其后的陈方彦,正正撞见了她屈着膝的恭送,那双低垂的眉眼,每一丝每一毫都写满了不容抗拒的疏离,衔了满腹的话语,便一如倒放的沙漏飒飒逝尽了。
他惨然一笑,“五姑娘,我是为你好。”
袖笼下的手蓦地攥紧。
为她好?
所以不管不顾地往府上纳妾。
还是任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和别人小娘子嬉笑打骂,听着他们诉说绵绵情话。
又或是一口毒茶葬送她。
沈南宝只觉得嘲讽,更不可抑制地勾了唇,抬起头,迎着艳阳地看向他,“多谢陈大人了。”
这话撂下,沈南宝看到陈方彦神情瞬沉,云气纹的袍角因他陡然的踅身,跃然在眼际,像极了穹顶之上的云卷云舒。
后来不知道怎么起的身,但当她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躺在了榻上,风月正拿手探着她的额,嘴一张一合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看到方官拧过来一张锦帕,一遍遍地往她身上拭,后来拭过耳朵,这才终于听到了点声音。
原来是她发烧了。
怪不得,她脑子这么沉,这么昏。
她朦朦地抬起头,看向窗外,蟹壳青的浩瀚穹隆里,巨大的月亮,金盆一样的落在那儿,冷森森的颜色,夹缠着斑驳的几块影儿。
恍惚间,她听到一声唤,是萧逸宸的,他在说:“五姑娘。”
又恍惚是搂着她低低轻语的那句,“你等我回来。”
沈南宝忍不住哭了起来。
方官正替她拭着汗,听到她细弱的一声嘤.咛,忙忙凑了耳过去,“姐儿,您说什么?你是渴了么?还是想要什么?”
她说:“萧逸宸,你还要我等多久。”
方官怔了怔,慢慢地、慢慢地攥紧了巾栉。
她突然想起今早沃水时,那一丛丛已经零落成泥的花。
那时她只感慨无计留春住,连这点花树都不尽相同了。
但而今却无可避免的想起,曾伺候姐儿笔墨时,读过的那一句词:
‘庭前花谢了,行云散后,物是人非’。
人生而在世,永远无法选择自己的命。
姐儿不能,主子不能,就是帝王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