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萧逸宸显得很平和,仿佛发生这事是旁人不是他,所以他还有那个闲情雅致,临窗对赋,见她来,嘴角一扬,笑得风光霁月,“你怎来了?”
他生得好看,平日里锦衣金甲的,站在赫赫班直里,是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叫人只敢远远观赏,不敢凑近一分。
但今儿不一样,他穿着寻常的服饰,立在那片辉煌的光瀑,就像寻常人家的贵公子,有一种灯火可亲的温暖。
沈南宝听到自己‘咚咚’跳动的心,按捺着走近,屈了屈膝,“我是听了那事过来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叫萧逸宸捺了眉,他搁了笔,笔在山架上撞出清嘉的一声响,“那事你不必操心……”
沈南宝忍不住抢断他的话,“大哥哥,给我入族谱罢。”
放在纸上的手一顿,渐渐捻紧了,回过神来,纸已经被揉得不成样,萧逸宸干脆攥成一团扔进了囊箧。兀笃笃的一掷,不算很大的一声,却把沈南宝听得个一激灵。她更上前一步,还没说话,萧逸宸脚尖一旋,便离远了她。
“我同你说过,这事急不得。”
又是这样的话!
前几次遭了旁骛,总一推再推,这次都走到这样的境地了,她自然不会再退让了!
沈南宝身子朝他靠近了几分,“那大哥哥觉得什么时候可以?其实也不必先遵循那些个礼数,可以先放了话……”
她正相说着,他突然转过来了头,菱花窗透进的金光,照亮了他精致的眉眼,还有他唇间扬起的那点笑意,“我突然想起来了,你生辰不日就要到了罢?”
哪能。
她腊月生的,现下深秋,要赶上她的生辰需得掰起手指头,数好几个才行。
沈南宝知他顾左右而言他的意思,却不言破,顺水推舟的说了句,“即便要到,那也是得入了族谱方才能名正言顺的过。”
所以怎么着都要入族谱了?
萧逸宸头一次嫌自己没有三头六臂,心底更把坤鸿的磨洋工骂了个底朝天。
也就是这当口,沈南宝已经连唤了他几声,“大哥哥还是将我入了族谱罢。”
末了还添一句,“大哥哥可以拟一张契书,日后我若……嫁人,可以净身出户。”
萧逸宸只觉得听错了。
净身出户?
她就是这么想的他么?
觉得他是在防着她,害怕她侵吞了他的财?
还是说她就这么想做他的妹妹,这么想嫁出去?
萧逸宸气得直搓牙花儿,“我就问你,你这么想入族谱为了什么?嫁人么?”
沈南宝像听到了惊闻,纳罕的抬起头,茫然地凝睇着他。
她想说,不是,就是为了你。
可是说了之后呢?
再这样不明不就的勾缠下去么?
她可以就这样独活一辈子,枯望他一辈子,可他不能。
他是郡王,他是萧指挥使,他更是她热切爱恋的人儿。
她希望看到他儿孙绕膝,颐享天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两两相望,杳杳触碰不到。
这样,真的太难过了。
沈南宝垂下头,忍住水漫金山似的酸涩,恳切道:“大哥哥,女子十四岁便可议嫁,我再……”
听不下去了,再也听不下去了。
她说得每一字,都跟针,一下、一下刺进他的耳朵眼儿,钻进他的心腔,他的肺叶,他的四肢百骸,所以哪哪儿都疼。
疼得他只想逃。
他也真的逃了,绕开她,一举跃到外面。
在那个凄凉的日光下,瑟瑟的秋风中,他听到他失衡的声调,在耳畔颤巍巍地响起。
“你既这么想,那我便如你所愿。”
他说完,定睛着她,企图从她低垂的头看出什么异常来。
她好像是怔了怔,然后在秋光不及的屋里,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隔着一线光照,霎然一笑,“多谢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