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教是吧?好呀,我也正好想知道你这戚家最年轻的大师傅到底有什么能耐?”冯善扯起嘴角冷笑起来。
“那就多谢冯掌柜的了。”
冯善听到那冯掌柜三个字,越发怒不可遏,他最是恨别人这样叫他,他本可以是冯当家。
“你想要怎么讨教?”冯善微眯眼,眼中有狠毒闪过,他正愁没有理由找戚家麻烦报那夜之仇,沈墨这就送上门来了。
“若是我赢了,我想向冯当家的讨一样东西。至于讨教方法,我看不如就挑简单的来,咱们赌眼如何?”沈墨见冯善不拒绝,眼中笑意愈浓。
“你想要什么?”冯善问。
沈墨笑笑,抬手指向上方。
众人朝着他手指指的方向看去,随即一片倒吸冷气声,冯善脸色也瞬间越发阴沉。
“那若是你输了呢?”冯善微眯着眼。
“那就看冯当家你想要什么了。”
“好,有胆!”冯善冰冷的视线一转,落在沈墨那双眼上,“既然赌眼,若是你输了,那就把这双眼留下吧!”
沈墨闻言,眉头微挑,他抱拳,“那冯掌柜的是答应赌这一场了?”
冯家之前那一番算计,是早已经准备与戚家撕破脸皮,几天后那场比赛结束后,冯家恐怕连一点往日的面子都不会再留。
沈墨作为戚家作坊的大师傅,作为戚家这一方的木匠,他也自然没有理由再留面子给冯善。
冯善闻言,大手一挥,让身旁的人立刻去准备。
见冯善应下这一场赌眼,围观的众人顿时就热闹起来,好些还嫌热闹不够大的立刻出门去呼朋唤友。
不多时,冯家在自家大厅中摆上赌眼用的木桌时,整个大厅当中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比赛场地准备好,围观的人群也已经到位,冯善让人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放在上位,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
“去把咱们作坊的师傅请来。”冯善吩咐道。
“这……”跟在他一旁的下人闻言却有些犹豫,显然冯善在这里虽然是大掌柜,可却并不怎么能服众。
“我让你去你就去,废话那么多干嘛?!”冯善侧头低吼过去。
那下人见状,只得小跑着向后面的工坊跑去,没多久之后一个中年男人便被带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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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也是有些本事的,手脚肌肉有力掌心带着厚茧,一看就是已经做了不少年木匠的老师傅。
那人来到冯善的身旁,从冯善口中得知这件事情,脸上也如同那下人般露出为难之色,“可是少当家的他说这段时间……”
“都给我闭嘴,这里谁说了算?少当家,少当家,你那么喜欢他干嘛不滚去跟着他?”冯善骂道。
他等着要杀杀沈墨的威风,要让戚家好看,也要让众人知道他冯家大子不是闹着玩的,可这些人一个个的却根本不把他当回事。
那人被冯善骂得狗血淋头,脸色铁青,但这里是冯善做主,他只不过是个长工,也只得硬着头皮走向沈墨。
这一场赌眼的规则又与之前的略有不同,沈墨是上门讨教,所以不再是由第三方提供赌眼的料子,而是全部由冯家提供。
由冯家提供料子,沈墨鉴定,沈墨说出答案之后再由冯家的师傅去确认,若是沈墨全对,那便继续下一场。
整个过程一共三场,若是沈墨三场都全对,那这赌眼便是沈墨赢。但若要是沈墨出了错,哪怕是一星半点,那沈墨也算是输了。
这样的赌眼规则看似对前来讨教的沈墨有偏向,其实却不然。
料子全部都是由冯家提供,冯家会拿出什么料子来谁也不知道。
为了赢,他们也不会拿那种一眼就能把材质种类看出的料子出来,而是会尽可能选择难以辨认的料子来为难沈墨。
赌眼开始,冯善亲自挑选了料子,让人拿到大厅。
那是一块看着像是树根的料子,枝丫树根很多,不算大,也更难以辨认。
东西一搬出来,围观的人中不少人便开始猜测起来,各有各的说法,争论不休。
沈墨理了理衣服,走上前去。他来到那树根前,摸、敲、看、闻,一套动作下来一旁点上的香都才烧掉点皮。
就在众人刚开始好奇他会怎么鉴定这料子时,沈墨却已经退后一步,众人见状都还没来得及惊讶他要干吗,就听沈墨已开口。
“三十年的老槐树根,这一块是朝阳的一块,之前应该是暴露在地表,所以纹理变异扭曲且深浅不一。”
沈墨话音落,短暂的寂静之后,屋里传来一阵喧哗声。
原本还只是看热闹的众人情绪瞬间被挑起,此刻一个个都兴奋地看向沈墨。
混乱中,沈墨回头看向一旁冯善,冯善原本还带着几分笑意的脸此刻已气成猪肝红,他又羞又恼,正是怒火中烧。
这槐木是冯善选出来让拿来考沈墨的,原本他旁边那大师傅不赞同,冯善却执意如此,他压根儿就不觉得沈墨真能辨认出来。
结果东西拿出来,沈墨就那么看了一圈,便一字不漏的全辨认出来。
冯善脸上无光,他咬牙切齿不再说话也不再擅做主张,一旁那大师傅见他这副模样松了口气,这才走上前去。
第一场赌眼沈墨赢得无比轻松,第二场冯善不再擅自做主,东西是由那大师傅挑选的,难度攀升。
第二场赌眼,冯家拿出来的依旧是一块与之前的那槐木根有些相似的料子,依旧是不规则树根的外形,但是颜色与形状却差了很多。
东西放好,沈墨上前,原本还热闹着的众人纷纷安静下来,聚精会神地看向沈墨。
赌眼众人不是没有见过,能来这来看热闹的绝大多数都是对这一行多少有些了解的,因为了解,所以众人更加知道赌眼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别的不说,光是他们这国家目前常用于做家具的木料就有数百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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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是常用的,若是连那些不怎么常用的也加起来,那随便都上万种。
近万种的品种,近万种不同的树,不要说把它们裁成小料子再去辨认,就算是把整颗树放在面前,也未必有几个人能全认出来。
众人屏息以待,静静地看着沈墨。
沈墨上前,他略带薄茧修长而笔直的手指在那料子的切口上轻轻滑过,然后又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
“哐哐。”音似敲铜,音高而清脆。
那料子的声音传开,靠得近一些的人中有人嘀咕了一声什么。
敲完,听完音,沈墨把整块料子翻动起来仔细的查看其外形。
这料子已经去皮,因为形状不规则的原因,好些地方都被削去过一部分。
而露出里面料子的那部分,色泽棕黄,木制细腻,纹理稀少浅淡。
摸、敲、看之后,沈墨俯下身去轻轻地嗅了嗅那料子的味道。
嗅完味道,沈墨直起身来,一旁屏息等待着的众人不禁咽了咽口水,都替沈墨紧张起来。
沈墨与冯家赌的可是眼,货真价实的‘眼’,他若是稍有差错输了,那双眼睛可就得留下了。
之前众人还只是看个热闹,如今情绪被沈墨挑起,又受到这屋子里紧张气氛的感染,都不由得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众人心跳砰砰加速跳动间,沈墨已放下那料子退后一步,他并未如之前那般马上就说出答案,而是看向一旁的冯家的大师傅。
那人显然对自己选出来的东西很是有信心,所以他与沈墨对视,互不相让。
见他如此模样,沈墨嘴角勾起轻笑起来,“这料子倒是选得很妙。”
沈墨这话一出口,那原本还颇为自信的大师傅一张脸瞬间便白了,沈墨的意思是他已经看出来了?
沈墨来冯家讨教,他与冯善约定的赌注是那双对木匠来说至关重要的眼睛。
冯善大夸海口定下的赌注虽然不是冯善身上的某个部件,可是却是冯善、他,乃至整个冯家都输不起的东西!
那大师傅脸色连连变化,沈墨低沉磁性的声音却已经在屋里传开。
“这是铁桦树,更准确的来说这是铁桦树上的一个疖子。”
“从这大小来看,原本的铁桦树应该已经有一百二十年左右,只有这个年份的铁桦树才能有如此大的疖子。”
所谓疖子,简单来说就是树生病后长出来的,类似于瘤子一样的部分。
这一部分树干因为病变的原因,通常会产生一些不可预估的变化。
这种变化,甚至能改变那一块树木的颜色、纹理、木质,使其成为完全不同于本体的全新形状。
赌眼中最难辨认的也是这部分,因为大多数时候基本常识在遇到疖子后就起不到任何用处,因为谁也不知道这疖子产生的是怎样的变化。
沈墨说出这东西是铁桦树时,那大师傅就已脸色惨白。沈墨说出是铁桦树的疖子时,那大师傅额上都已是冷汗,眼神也已满是震惊。
他的反应在外人看来或许不能理解,但是在内行人看来,这反应却是情理之中。
甚至不少内行人听了沈墨的话,也都跟着一起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铁桦树这东西是极为稀有的,市面上一般根本见不到。
很多外行人甚至根本不知道这东西的存在,就算是木匠,绝大部分也只是听过其传说,亲眼见过的都少。
铁桦树是特殊的,因为它的硬度非常高,高到甚至是拿斧子去砍拿锯子去锯都无法伤它分毫,堪称比铁还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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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为这比铁还硬的特性,铁桦树还被称为‘木王’,木中之王。
冯家那大师傅之所以把这东西拿出来,就是因为认定这东西沈墨绝对辨认不出来。
事实上,一般人也确实是认不出来,别说是认出这东西是铁桦树的疖子,甚至是连这东西是铁桦树都认不出来。
他们连见都没见过铁桦树,怎么认出来?
但就是这样的情况下,众人甚至连见都未见过的情况下,沈墨不光是认出这是铁桦树的疖子,而且还分辨出了其年份。
围观的众人还在惊讶这东西居然就是铁桦树,冯善与那大师傅以及屋里其他几个内行人,看着沈墨的眼神已带着深深的错愕,沈墨到底是什么人?
铁桦树稀有罕见,沈墨却随口数来,这已经不只是阅历丰富。就算阅历丰富的老木匠,也未必有几个人见过这东西。
“如何?”沈墨见众人久久不说话,忍不住出声提醒。
那大师傅早已经说不出话来,冯善更是如此。原本两人对沈墨或多或少都还带着几分轻视,如今却已不得不警醒起来。
他们只要再输一场,沈墨就赢了!
两人抬头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冷汗汗湿衣襟。
冯善已正襟危坐,面上不见愤怒,只余慎重。
那大师傅上前与他附嘴低语一番,冯善点了点头,他便快速转身出门去。
屋内众人见状,虽不明白冯家又在搞什么鬼,但却已经明白沈墨刚刚这第二场赌眼是赢了。
众人欢喜雀跃,更多的却是在四处询问铁桦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知道这东西是木中之王的,则一个个伸长脖子瞪圆眼,就想多看一眼,再看清楚些。
如此一来,以后也好和人吹摆吹摆。
众人热闹,冯家那边却一直没有动静,那大师傅离开之后就一去不回。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交流会会场,比赛日子在即,众人在选定古明安之后为剩下的两个名额急的焦头烂额。
眼见着太阳已西下,屋里都点起烛灯,之间已经仅剩不多,众人才总算敲定最后两个名额。
名单定下,门边的人立刻出门去院子里等待着那些人说明。
三人的名字一经公布,已经焦急等待了两三天的众人就纷纷议论起来,不服的倒是少,更多的是担忧。
这比赛毕竟关系到他们这一方所有人的脸面,若是这比赛输了,最近几十年他们恐怕都无法在冯家那一方的木匠前抬起头来。
众人忧心忡忡,直至大蛋黄似的夕阳彻底消失在山边,天边的火烧云也淡去,才准备各自散去。
院子中,出门来的众人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贾老与戚云舒两人,两人担保的沈墨,自那之后至今都没再出现。
“怎么说,这名额还要为他留吗?”有人问道。
来参加交流会的众人都已经开始散去,时间也已经到最后时刻,他们总不能在明天开赛后还临时改变名额。
不说冯家那边允不允许,就算他们允许,对他们自己这边来说也不好,容易动摇人心。
戚云舒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那边全都是向着门外走去的人的背影,不见有人进来。
夕阳西下,月色还未覆盖,笼罩着众人的是黄昏时候朦胧的阴暗光线。
“那家伙到底跑哪里去了?”贾老早在太阳快西下时就已经开始着急。
沈墨不像是那种想一出是一出说话不算话的人,就算他没有办法让众人认同,他也不会就这样让众人傻傻等待,他至少会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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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说上一声。
“再等等,他一定会来。”戚云舒冷清的声音在院子中传开。
“可都这会儿了。”
“天都黑了,再等下去也没意思,不如大家都散了吧!早些休息,明日也好应对冯家。”
“要我看,他就是海口夸的太大收不回所以躲起来了,戚当家你也不用太当回事。”也有人劝戚云舒。
“他不是那种人。”戚云舒眼神冷了下来。
“好了,就这样吧,大家都散了。”有人站出来做和事佬,“戚当家的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着,众人就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戚云舒并未动,他眼底深处有焦急与担忧,但语气却依旧笃定不改,“他一定会来的,应该只是路上耽搁了。”
已经准备离去的众人闻言又回头看向戚云舒,有人张嘴,似乎想要劝上一句。
就在此时,门外却热闹起来。
是有人在说话,一堆人在说话,越来越多的人在说话。那声音由远至近,正慢慢的向着他们这边靠近。
众人面面相觑,随即连忙出门去。
夕阳西下,天色早已经阴暗下来,街道的方向正对着夕阳落下的方向。
放眼望去,被笼罩在那天黑前最后一抹光线下的街道悠长而古老,带着几分诡异。
街道的那头,正有人向着这边走来,那人扛着一个长长大大扁扁的东西。
他每走过一处,旁边的人便会停下脚步对他指指点点,戚云舒他们刚刚听见的说话声便是那声音。
那人背光向着这边走来,走得近了,戚云舒便从身影轮廓认出那人。他情不自禁向前跨出一步,一颗心也提到嗓子眼。
扛着一块又大又长的牌匾的沈墨歪着脑袋看了过去,见到戚云舒等人,他向着他们走去。
来到众人面前站定后,沈墨腰上用力,直接把自己扛着的那比他还要高上两倍的大牌匾立在了众人面前。
“如何?”沈墨扶着那牌匾微喘气。
他脸上的汗意混合着昏暗的光晕,把他的五官勾勒得越发立体深邃,特别是那双眼,深邃而有神。
沈墨看看不语的众人,又侧头看看扶着的冯家冯天宝阁的招牌,只觉得自己失算。
他应该租一辆马车驮过来的,而不是自己扛过来。
这牌匾完全就是冯天宝阁的那套风格,虽然只是个牌匾,可上面却做了许多雕刻装饰,冯天宝阁几个大字更是金光闪闪。
想着自己竟扛着这么个丢人玩意儿走了一路,沈墨不经目露嫌弃,眼神也随之冰冷,忒丢人!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没这么早就写完了,今天总算可以早点睡,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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