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飘着小雨,但是月亮也跟着出来了。
放在往常,绝对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流羽心底清楚,这是霜停宗的众人联合起来为他做的最后一次机会。
海面一望无际,烟雾缭绕,如同蓬莱仙境。
细细的雨丝如针,一层又一层雪白的海浪翻涌着,唯独“哗啦啦”地回响在耳畔。
此刻气氛的静谧而恬淡,路过的一只海鸥拍了拍翅膀,它清理了自己的羽毛,落定在风蚀的岩石顶端。
而流羽,这个浑身上下都充满大海气息的少年,很快引起了它的注意。
海鸥熄灭了想离开的心思,好奇的睁着它黑豆般的小眼睛四处张望。
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流羽张了张嘴,嘶哑的声音念起了晦涩而古老的咒语。
一遍,两遍,三遍。
尽管少年已经失去了美妙的歌喉,粗糙的声音落在海边,在每一个海螺里游荡。可他真挚而诚恳的情感足以打动海底的生灵。
这个过程,流羽已经经历了太多次。
古老的咒言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喃喃细语,又如同情人间甜蜜的呢喃。
被扔入井水中的护心麟折射出前所未有的亮光,胜过天上朦胧暧昧的月。
独属于鲛人一族透明的蓝色血液沉入海底,色泽相同,完美的与之融为一体。
随着时间的推移,被乌云遮蔽着的金色残月也跟着慢慢有了动静。
此时此刻,海停止了呼吸。
第一位出场的是一只年迈的绿毛龟。
体格硕大的乌龟浮出了水面,它沉静地靠近了流羽,在少年的身旁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是一条赤金色的锦鲤,锦鲤盘旋停滞于海面,不愿意离开。
再然后,海星、螃蟹、水母...越来越多的生灵收到感召,跟随歌声的指引,聚集在流羽的身旁。
庞大的海洋生物花色繁丽,当他们抖出现在一个人的面前时,只能说是眼花缭乱,仿佛全天下的色彩都在此处了。
每一句鲛人的古老吟唱都极其昂长,外行人看热闹也看不出门道。但是唯有最后一句,谁都可以听懂。
以神之名,化其真身。
朦胧的月辉宛如细纱,轻柔地落在少年精致的眉眼,慢慢覆盖他的身体,融入骨血。
流羽睁大了眼睛,他再一次看见月光下虚幻的门,恍若镜花水月,一旦触碰,便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他立刻收起鱼尾,化为人形。
少年赤脚踩在沙滩上,是感受到脚底滚烫的炽热感,不知道是痛的,还是体温太高。
龙门,是一个玄而又玄的概念。
至于鲛人一族的王,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必须越过龙门,才有资格继承王位。
但是化龙,这是一种求之不得的机缘。
现在的流羽需要从海的另一边走过去,在月光消失之前,触碰到那扇掩藏云雾间的门。
但是他才走了一步,静止的大海波涛汹涌,剧烈的程度甚至超过海啸。
下一秒,脚底的血液溢出。
海里分明全是水,却衍生出了熊熊火焰,荆棘随着前进的步伐深深地扎进他的骨血。
这就是化龙的历练之路。
事情的走向不太妙。
流羽心底猛然一重,事到如今,他只能庆幸地安慰自己,至少自己拥有化龙的资格。
但才抬脚,少年唇间原本残存的血色陡然消失了。
流羽慢慢低下头,他低估了历练的程度。
如今痛感被无数倍的放大,身体越发脆弱,就是一颗豌豆,也能轻易将他致死。
无边的痛意无可抑制地感染着少年的心情,那是比凌迟还要窒息的感觉。
颤抖苍白的手抹去了额头滑落的冷汗。
他没有后路,再痛也无法停下脚步。
正当流羽想要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时,忽然,海龟动了,在它的身后,水母锦鲤们整齐而密密麻麻地排成一队,长不见尾。
这景象宏伟而壮观,倘若有路过的人也会啧啧称奇。
大海龟自发地领着头,从海的这一边游到了另一边,它带着海洋大军游了整整一个来回,最后又回到了流羽的身边。
海龟轻轻地低下头,那是一个俯首称臣的姿势,代表献上自己的忠诚。
流羽看懂了,可是他犹豫了。
直到海龟不断地催促示意,流羽才一咬牙,踩上了海龟的背面。
他道了一声,“冒犯了。”
沿途的火浪被随行的鱼儿用鱼尾一甩边浇灭了,只冒出几缕热气腾腾的青烟。
荆棘似乎有了延缓的趋势。
末了,流羽窘迫而愧疚地补充了一句:“谢谢你们。”
明明是海底的王族,现在却需要他的子民来保护他们,这与陆地的人类差距是多么的遥远?
***
直到彻底触碰到月光铸造而成的镜花水月前,流羽还是恍惚的,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不过食指微微一点,虚幻的门便晕开出一圈又一圈的水波纹。
顷刻,那道门破碎,爆发出足以照亮白昼的光芒。
流羽没有及时收回手,他抿着惨白的唇,颤了颤浅淡的睫毛。
“我……失败了?”
海龟晃动着身体,似乎是不在满。
但是流羽没有时间顾及它的心情了。
因为就在月光破碎的后一秒,他的额头涌上剧烈的痛感,异常到流羽毫不怀疑,几乎能将灵魂也灼烧殆尽。
冰凉的海水无法浇灭烈焰。
最糟糕的是,不仅是他的额头,他身体的每一处关节都仿佛在重组,重组,不断的重组。
就好像,被人硬生生的打碎了骨头再零零碎碎地拼凑起来,筋脉尽数被鲛断。
流羽甚至能听见内脏清晰碎裂的声音。
疼痛让他的身体紧紧地蜷缩在一块儿。
少年的唇边不由得浮现一丝无奈,……也没有人告诉他,失败了原来会死的这么痛苦啊。
真心,人类的真心千变万化,又有谁能赐予一个异族的真心。
他渐渐闭上眼。
流羽想,每次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时,便有刺痛时不时袭击他昏沉的意识,痛得他冷汗涔涔,连短暂的麻痹自己也做不到。
不成功便成仁。
直到痛感超载,已经到了流羽无法承受的地步。
在海鸥不断的急切鸣叫声中,少年勉力睁开眼,才发现手腕已经满是牙印。
他刚才……竟是无意识地要把自己自我了结。
流羽的背后瞬间起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