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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琮走出门,穿过长廊时候，天边最后一流乌云也消散了。

泠琅背对着他，站在栏杆边远眺山景。风不急不慢地吹,新生日光洒落在她发梢肩侧，让其身形镀了一层柔暖光晕。

江琮来到她身后，没有说话，他发现她这样沉默时候，会有一点难得、极其浅淡愁。

听到他来，少女微微侧过头,青年看见她微翘鼻头，鼻尖泛了些红。

“可是冷了？”他低声问。

泠琅摇摇头。

江琮行到她身侧,顺着她视线往远处眺望，青灰山脊、蓝紫天际、以透着淡淡金色云霞。

廊上空荡,没有一个人，水流声离这里很远,他们可以说些话，不需要特意压低声音。

“我同殿下说话，都听到了罢。”江琮凝望着山色。

泠琅嗯了一声，张了张口,却又闭上。

江琮轻笑道：“夫人在我面前,竟会有吞吞吐吐时候。”

泠琅抿了抿唇。

“圣上为何要杀周厨子？她明明需要春秋谈。”她问。

江琮说：“我想了两天,也找不出他死掉理由。”

二人陷入短暂沉默。

片刻后,泠琅试探道：“没有任何一方想让他死，除了……”

江琮颔首：“除了他自己。”

他说：“一个隐姓埋名，改头换面,放弃了从前拥有一切,在庖厨之地苟生十余年之人,却突然有了死志。”

泠琅轻声道：“那天我告诉他，铸师在去年离开了人世，是我亲眼看到。”

江琮低叹：“便是如此。”

“那个断案侍卫长是圣上人，因为得到了命令，所以将疑点全部略过不提，”泠琅说，“在场全是贵女公子，大雨阻隔，谁也没那个断案本事。”

她喃喃道：“北洛侯那边……也不是会追究不平样子。”

江琮平静地说：“他们是当今被赐姓唯一一户，荣辱生死，全仰仗圣上心意。”

“你把丝线放在那处，二殿下见了，自会去找北洛侯世子。”泠琅抬头看他。

对方淡淡地答：“若朝他太过执拗，不把危险摊开来讲，是不会懂遮掩，更不会知晓何时该放弃。用一点小小手段来恐吓威慑，总好过最后惨烈无比。”

“可惜这一切在圣上铁腕面前，没有任何用处。”

“谁说不是呢。”

于是又是一片沉寂。

一个高矜贵胄，一个默默无闻，一个风华正茂，一个垂垂老矣。一个还拥有还未来得及书写人生，一个已经历尽可以触及沧桑。

两条迥然不同生命消逝了，竟是相同结局，像石块投入水中，很快便不能闻、不能见。

不可说。

泠琅在属于初夏、柔凉山风中沉默下来。

风把身侧青年身上味道轻送而至，熟悉兰香，冷冽清透。她瞥见他同样静默侧脸，仍旧是淡敛着眼眸，唇角平直，一丝情绪也不会流露。

她又想起他说起童年好友样子，每一分调侃和怀念都如此真实。

他们友谊在他十三岁那年戛然而止。像一把匕首从中轻巧割裂，前半段是鲜明，后半段是无尽晦暗。

在暗处呆了太久人，不会舍得将那些过往轻易遗忘。只是如今，他若再回忆起来，已经全然成了不同滋味。

他们并肩立在空明山景中，隔着一道风距离，没有说一句话。

这是满具力量初夏，暴雨洗尽尘埃，天际空荡到透明，每一片树叶都闪闪发亮。

泠琅却隐约听到风中哀鸣，像断了翅什么鸟兽，挣扎着咽下每一口血。

纵使喉咙阻塞破碎，也不肯显露于人前。

她在心中叹气，西京路真很不好走，江琮先前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

“这不是一刀下去就能解决事。”

李如海也说过类似话，他说能痛快解决事，从来不是难事，而以后多是叫人举步维艰局面。

阿琅，那时候你会发现，无论你刀有多快，也会有慢上一些时候。

这一点差错，便称之为命运。

泠琅这两日所见，不过是别人刀慢了一些，别人差错成了命运，这些却已经足够叫她沉默。

即使是帝王女儿，也只能为心爱人，默默流一滴泪罢了，连呜咽都不曾有。

她不禁有些怀念从前日子，初出江湖，三两好友，闲时弄刀，困时饮酒。幼稚而坦荡，踏上寻仇之路前短暂无畏快活时光。

西京日子真有点叫她难受了，生活在这里人，是怎样忍受过来。

这个表面温和病弱世子，便是这样一年年浸淫其中，最后变得如此黑心黑肚吗？

江琮全然不知妻子对他近乎刻薄怜悯，他回熹园后，还有一大堆事等着。

赏兰宴上，泾川侯世子夫妇闪亮登场，竟引起了不小谈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