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屿之前从未见过别人朝自己敬礼,却见过无数次父母朝别人敬礼。基地中等级森严,他们只是A级哨兵。
但很快杨屿就想明白了,他们敬礼的原因是因为这辆车是戚斯年的。
车一直往前开,大门在车后方又关闭了,将令人胆寒的风关在外面。轮胎压着金属板拼接的路面,再也没有自然界当中的小石子,这所基地确实比杨屿想象中大,大很多。忽然,周围的红色警戒灯全部亮起,忽明忽暗,提醒着边境哨兵近几日会有狂风暴来袭。
外面的风已经大到可以杀人了吧?可一旦进入钢铁壳子,就完全安全。
听爸爸妈妈说,沙漠里还有风暴生物,它们是超级巨大的虫子,有二三十米长,叫作沙蚺。平时在沙层深处休眠,再被狂风暴唤醒,跟随风暴移动,连钢铁都不怕,所以基地会用特殊的手段将它们引开。
还有沙蚊,会寄生在人类的大脑里,再顶破头骨飞出来。
沙漠里根本就没有岛屿,只有死亡。杨屿将毯子裹了又裹,将脸深深地埋进肘窝里。
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了。
杨屿从睡梦中醒来,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的一切。这时,车门被人打开,有一只手伸进来,像是准备帮助他下车。
杨屿看了看那只手,一把掀开薄毯,从另外一边的车门跳下去。
装甲车非常高,两脚落地时,他的膝盖都被震疼了。在基地里,目之所及全部是金属,这里像是停车场,还有几辆黑色的装甲车停在旁边。
地上画着黄色和红色的直线,提示这些车可以停在哪里、不可以停在哪里。
杨屿从未见过这种地方,也不想看懂这些线。
他来这里的唯一动机,就是杀掉戚斯年。
“你到了。”身后一把老练的嗓音。
有人!杨屿刷地转过身,瞧见了这个声音的主人。其实在没完全转过去之前,他已经听出这是谁了。是戚斯年,这个基地的大向导,他指挥无数哨兵作战,害自己的父母丧命。
舅舅给自己听过爸妈遇难前的录音,戚斯年最后一句话是,你们要自己想办法,已不再提供支援,不再重复。
不再提供支援,不再重复。
这句话反反复复出现在杨屿的梦里,他就这样把哨兵们扔下了。他活着回到基地,无数哨兵被烧成沙尘。
现在,自己坐了几十个小时的车,终于见到了这个……仇人。
“我要杀了你!”
年幼的孩子扑向这个穿着白色制服的高大男人,手里甚至没有武器。他不想听到戚斯年的声音,这个人的声音像是一种提示,提醒着杨屿不要忘记报仇。
他比杨屿想象中高得多,非常高,戴着白色的军官帽子,镶嵌鹰的徽章的帽檐压着上半脸,只能看见下半张脸来。
仇恨在这一刻爆发,直到见到真人,杨屿的恨意已经深达心底。他不想看到戚斯年的嘴,就是这张嘴,下达了最后抛弃哨兵的命令。
距离戚斯年只有几米,可是杨屿只跑了两步就被拦住。戚斯年的护卫队队员用枪托击打了他的下巴,那种疼法,是杨屿从未感受过的。
爸妈在生气的时候也会教训自己,但打人不像这么疼。杨屿朝后飞倒的瞬间以为自己的下巴被打穿了,一定会破一个巨大的洞,血流不止。
好疼!摔在金属地面上的一瞬间,杨屿立刻蜷起身体。他以前不会这样,摔倒也不会把自己吓到不敢动。都怪那个仇人,那个戚斯年,就是因为他杀死了爸妈,自己才会变得这么怕死!
杀了他就好了,嘴角带血的杨屿躺在地上,眼睛还恶狠狠地盯着戚斯年。紧接着,他耳边响起了皮靴踩在钢板上的动静。
那是向导的靴子,紧紧包裹住小腿,黑色的。杨屿痛恨有关向导的一切,挣扎着支起了上半身。他开始猜测戚斯年现在走过来要干什么,可能会从枪袋中抽出一把枪,崩了自己的脑袋。
不,也不一定,向导杀人可能都不用自己动手,他完全可以下命令,把这种活交给旁边的哨兵。
他离自己越来越近,杨屿不由自主地吞咽唾液,后脑勺磕得很疼。他走得越近,就显得越高,到面前来的时候,影子甚至全方位地笼罩住杨屿的脸。
看不到灯光了,杨屿舔了舔舌尖的鲜血,只恨手里没有武器。
“死没死?”戚斯年用靴尖碰了碰杨屿的小腿。
他们都盯了对方很久,像是一大一小两头野兽在审视对方的能耐,最后杨屿直勾勾地瞪着他,吐出一口血来,在仇人面前,他不能表现出害怕。“没死。”
“很好。”戚斯年蹲了下来,当他抬起帽檐时,杨屿看清楚了他的脸。眉眼当中有些紧蹙,眼神冷漠,高高的颧骨上覆盖着一层薄肉。
戚斯年知道他在打量自己,他也同样打量着杨屿。眼前是一个瘦高的男孩儿,他确实比较瘦,又因为长时间的缺少睡眠,眼底挂着黑眼圈。头发很久没有好好打理,凌乱不堪。薄薄的眼皮却压不住炯炯有神的眼睛,笔直地瞪自己。
整张脸都挂着恨。
两个人又停滞在沉默的状态里,互相打量完毕,胜负已分,力量悬殊。一个不自量力要杀对方,一个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杀死对方。
“杨屿,你最好乖一些,当我的养子总比当一个基地孤儿要好得多。”最后,戚斯年先开了口。
“我不当!”杨屿斩钉截铁地告诉他,耳边是基地特有的嗡嗡声,就好像是撑起城市的钢骨在说话,“给你当养子还不如当一条狗!你是我的仇人!”
“仇人?我已经有足够多的仇人了,不差你一个。”戚斯年像是改变了刚才的主意,飞快地抽出一把枪,准确地抵在杨屿的下巴上,“既然你来了,准备好好地当一条听话的小狗,就要学会把狼的眼神收起来。在你的力量还不足以和敌人抗衡之前,这就是生存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