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着声音来处,众人不约而同转身。
举目去望。
出列殿中反对南宫述称帝的众官们层次让出一条宽敞的道。
殿外天色如染,漆黑昏朦。
殿廊下的灯笼洒着橘红的光晕。
在那一片片散发着融融暖色的光亮中,七八个耄耋老人相互搀扶着站在殿门外。
但见他们各个身着一身粗简布袄,其中几名皓首苍颜,身背佝偻。
尽管他们的样貌打扮看起来极不起眼,眼里流露出来的明锐的光却灼人异常。
身上自带有一股让人望而生敬的矍铄气质。
“这……这……”有人指着为首的一位容颜苍老如枯树的老翁道,“这不是……是先帝的老师——徐老太傅嘛?”
有在朝多年的朝官在旁辨认,挨个说出来人身份:“前礼部庾尚书,吏部陈尚书,崔相,工部裴侍郎……”
说着声音渐弱,瞳孔一再瞪圆。
“他们不是前些年获罪被流放寒地的罪臣吗?为何会出现宫城之中?”惊异之色骤然喷薄。
皇上听有人念出了“多事之人”的身份,一歪一歪凑上前,一看究竟。
待他看见对方的瞬间,一双双幽冷的锐利的瞳光遽然也投过来。
他们不躲不闪,仿似已恭候他多时了。
看着那些早已从记忆中淡逝的面貌再次清晰,皇上突然气息停滞,不能呼吸。
他神思有些恍惚,感觉这些披夜色出现的老东西们不是人。
是从九幽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的厉鬼。
电光火色纠缠之际,一道青灰如魅的身影倏一下撞破双方无形的战火,疾步向众老翁迎去。
“我不是让诸公在别业里等着吗,你们怎么都来了?”南宫述赶忙搀过为首的雪发苍苍的老翁。
“老师高龄,身体本就不好,怎能经得起这般折腾?!”
南宫述语气担忧地道,“别业距皇城好几十里山路,你们怎么来的?”
精神气尚佳的庾老捋着白须,道:“王爷毋要担心,是司臾公子去接的我等老骨头。
他说今日是洗刷我等老臣冤屈的重要的日子,是咱们晋南朝改天换地的具有史诗性意义的关键时刻。
要我们一起来见证。
公子贴心,一路上都仔细照顾着呢,不折腾。
就是话多了点,一直埋怨王爷不等他,说你快马一鞭就将他甩了。
说他真是看错了你,以后懒得管你的闲事……”
“咳咳,”诸公里有人插言,对庾老道,“庾老弟莫说那些闲话,我等来是为正事,有何话退后再说。”
庾老讪笑:“年纪大了,嘴碎,王爷莫跟老叟见怪。”
“无妨。”南宫述温声。
庾老:“其实我们都看得出,公子是着急王爷的,所以一到宫门外,我们就让他先来找你。
一进这宫城呐,我们哥几个不禁就感慨起从前,感慨这宫城之中发生过的点点滴滴。
感慨咱们晋南的盛衰荣败。这不,一说就忘了时间,差点误了时辰!嘿嘿……”
后边一老者闻之促狭:
“庾老倒好意思说,王爷心仁,不愿你我替他事业奔波。
公子爽朗,虽是喊大伙一道来见证变革,你还真当自己是来玩的?”
庾老道:“老哥子莫责,我心里有尺,这不正赶上了嘛!”
庾老说着自顾展颜。
眼里精光闪动。
南宫述见他们走到哪里都要斗上两句嘴,心中暗笑。
觉得他们经历大风大浪归来仍旧保持自我,真的难能可贵。
不知情者都以为礼部出来的人整日只会一板一眼,故端姿态。
曾任职礼部尚书位的庾老却不落俗套。
——与他同朝为官的人都知其私底其实是个老顽童性子。
几个在风浪的洗刷下挺过来的朝官们见庾老与十三王言谈熟络。
即刻意识到二者之间关系非同一般。
同样不一般的,还有南宫述唤徐老太傅的那一声老师。
声名扫地的骄淫王爷与多位三朝元老相敬如亲,简直不可思议!
反对的心思不知不觉在消散。
南宫述搀扶着老太傅往殿里走:
“诸公腿脚不便,本该安心将养着,难为你们年事如此之高,还要为十三的家事操心,十三实在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