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人告诉我,人通常是在受伤或者死亡的时候,就会从身体里流出那种红色的血液。”白霖晚继续叙述着,“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悄悄的爱上了‘死亡’本身,我也期待着,自己的身边会再次发生死亡。”
“于是,我频繁的去问左邻右舍,‘你家里有人死亡吗?有人受伤吗?’,他们大概是觉得我说的话太晦气,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厌恶。我也逐渐被他们视为不祥的象征,周围的人都疏远了我们一家。”
“不管他们怎么看我我都无所谓!我真的太想看到红色了……当触目所及都被红色浸染,那种无与伦比的美丽,让我兴奋得一想起来就会浑身发抖!终于……终于我不想再等待了,有一天我在幼儿部,用美工刀割破了一个同学的手臂……他的伤口果然流出了红色的血液!还是那种让我心颤的颜色!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意识进入了另一个层面!我看不到身边的人,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我的注意力全部都被那美丽的色彩吸引了!但是,只有这一点还太少,还不够,我还需要更多……我一刀一刀的割下去,越来越多的鲜血流了出来,流了一地,就像是一朵朵美丽的花……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才听到那个同学正在哇哇大哭,其他人也都缩在角落里,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我。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恐惧,是我制造出了这样的美丽……我是一个艺术家啊!为什么导师没有像在美术课上,表扬那些画出美丽图画的同学一样表扬我?我终于会调色了!不是吗?
因为这件事,我被学院开除了,左邻右舍看到我的时候也都会指指点点,他们眼里除了原有的厌恶,还带着和那天的同学一样的恐惧。比起那些疲倦麻木的眼睛,虚伪假笑的眼睛,我发现我更喜欢这些恐惧的眼睛……好真实啊。
快乐和悲伤都可以伪装,可是疼痛却是无法伪装的,这份疼痛和恐惧……才是人性的真实。
我的父母也知道,我只是太想看到颜色,并没有恶意,所以也没有对我过多指责,只是默默的带着我搬家转学,到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他们还告诉我,受伤是不好的事,让我不可以再随意的伤害他人。我当然会听他们的话……我只是在追求美感,我从来没有想过去伤害别人,不是吗?
那以后,我进了一家初等艺术学院,慢慢喜欢上了摄影。因为我很想知道……我看到的这个世界,在相机里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可惜结果还是让我失望,就算在照片里,我还是只能看到死寂的黑白。
虽然天生看不到色彩,但我对色调、质感和动态的感知却更加明显,可以说,我是生活在一个更加强烈的现实里。这也让我在学习摄影的时候,理解能力在班里一直都是拔尖的。
我是有天赋的啊……我拍摄的照片,被导师称赞过构图非常杰出!还有几次市里组织的摄影大赛,我都拿到了第一名!我明明是个天才,我明明比所有人都要优秀!可是我却始终看不到任何颜色!在正常人眼里和阳光空气一样寻常的颜色!
命运就像是跟我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它为我打开了一扇窗,让我爱上摄影,同时却封死了我的门……我第一次开始怨恨,为什么家人要遗传给我这样的病,为什么偏偏是我有这样的残缺?为什么!!”
听着他疯狂的倾诉,贝明臧也默默叹了口气。
的确,如果是普通人看不到颜色,最多也就是生活有一些不方便,但对于像他这样杰出的艺术家,视力的残缺,对他几乎就是致命的!
“后来,我交到了一个女友。”白霖晚顿了顿。像他这样的人,在说起那个女孩时,眼中也不由浮现出了几分温柔的笑意。似乎,那是他生命中少有的美好记忆。
“她叫小娅,是美术系的学生。第一次见到她,是她从大礼堂的方向远远走来,穿一身纯白色的衬衫,手里抱着画板和画具,长发被清风吹起,在身侧飘扬……美得就像一个天使。我一直都记得她那一天的笑容。
当时,我代表摄影系拿过很多的奖,很受导师喜欢,长得也算是不错,所以在学院里一直都是风云人物,很多女生都在追我。但我看得出来,她们看中的,就只是我的外表或是地位,觉得跟我在一起会很风光……她们都心思不纯!我看得到她们眼里的虚荣!
只有小娅不一样……她是纯洁的,她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只是一心一意的研究艺术。我们有时候会在一起上课,一起去向导师请教问题……我会在构图上指导她,她也会帮我去寻找美丽的风景,陪我一起过去拍照……她欣赏的是我的才华,而不是我能带给她的东西,只有她,才是能让我心动的女孩……!
就这样,我向她告白了,小娅当时虽然害羞的躲闪了一下,但我知道,她也是喜欢我的,所以很快我们就拥抱在了一起……就这样,我们开始交往了。
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很快乐,我们会一起坐在湖边取景,一起去公园放风筝,骑脚踏车,做一切正常情侣会做的事情……有她在身边,我觉得这个黑白的世界,好像都不再是那么枯燥了。
小娅很热爱生活,她经常会给我讲她看到的世界。在她的描述里,世界是那么美好,那么五光十色……表面上,我只是笑着附和她,经过了这么久,我已经可以熟练的把自己伪装成和正常人一样,让包括小娅在内的所有人,都看不出我的残缺。但是在心里,我却觉得百爪挠心!我开始越来越想要看到了!我也想和小娅看到同样的世界啊!……
那次放假回到家里,我向父母表达了想要看见的愿望,那是我唯一的愿望……可他们却说,现在的医疗水平确实就是治不好,他们也没有办法。他们只希望我不要自卑,能够继续像小时候一样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
我要怎么快乐……该死的!生活在一个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世界里,我还要怎么快乐!那是我第一次对父母发火!如果我不是他们的小孩,也许我就不会被遗传到这个病!是他们害的,都是他们害的!……
发泄过之后,我又后悔了。我后悔自己伤害他们……明明他们也无能为力,他们也不想的……那天之后,父母为了补偿我,专门给我买了很多红色的颜料,他们知道红色是我唯一能看到的颜色,知道我喜欢红色,他们觉得如果能让我随时随地都看到红色的话,或许对我也是一种安慰。
我就用那些颜料,把整个房间,从墙壁到桌椅,每一寸都涂成了大红色。明明是一样的鲜红,我却总感觉少了点什么,没有第一次看到时那种震撼。我觉得很失望。
后来,我终于意识到,是因为颜料只是化学制品,它终究只是死物,是没有生命的!它不像真正的血液那样有生命……我还是渴望真正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