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得知了魏可宗对姜无谄的安排之后,赵学尔便一直低头思索着什么。
听了如鱼的话,她摇了摇头道:“人心本就复杂,即使是相识多年之人,亦或是身边最亲近之人,我也不敢说完全了解他们每一个人的所思所想。何况我虽然常常向魏相请教朝政之事,但每次都是让你在中间传话,我与魏相之间连面都没有见过几次,又谈得上什么了解呢?”
平日里她还没有察觉,如今说起来才发现,她嫁到京都三年,除了在重大仪式和重要场合之外,竟然从来没有与魏可宗这位大名鼎鼎的当朝宰辅单独会过面。
不仅如此,自从她嫁给了李复书以后,尤其是做了皇后之后,除了重要的年节日或者她必须出席的其他场合以外,她竟然连后宫都没有出去过了。
赵学尔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忙忙碌碌的宫人们,和那些被伺候得极好的花花草草,再看看院子外面的朱墙绿瓦,和那天上悠闲自在的蓝天白云,面上有些怀念之色。
“那您怎么还......”如鱼十分不解。
若赵学尔是因为了解魏可宗的秉性才这么做,她倒要佩服赵学尔的识人之明。
可若赵学尔根本不了解魏可宗的性情,便冒冒失失地请魏可宗在殿前替姜无谄说话,未免有些病急乱投医,不但帮不了姜无谄,还极有可能得罪魏可宗。
但赵学尔向来做事思虑谨慎,如此贸然行事又实在不是她的风格。
如鱼自问不是蠢人,要不然赵学尔也不会每次遇到重大事件,又不方便出面的时候,都是派她去与人交涉,即使是在王公大臣们面前,她也毫无怯色。可她自诩聪明,却没想到今日竟然接连两次判断失误。
赵学尔背对着如鱼,倚窗眺远,忽然,一只灰色的小麻雀落在了窗户上。
它毛茸茸的,胖乎乎的,在狭窄的窗棂上一蹦一跳,小身子左摇右摆,看起来十分危险。但每次它在快要摔下去的时候,那看似软弱无骨的小细爪子总能紧紧地勾住窗棂的边缘,化险为夷。它似乎对屋子里边的人很是好奇,不时地歪着小脑袋,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赵学尔瞧。
小麻雀举爪挪足之间如此可爱,赵学尔心生欢喜,眼睛也不自觉地黏在了它的身上,一人一鸟,相互对视,十分有趣。这一刻,赵学尔觉得无论姜无谄还是孟夫人的烦心事,似乎都暂时远离了她,轻笑道:“我只不过是觉得魏相任宰相多年,惜才之心当不会比我少,所以才让你去碰碰运气。果然,魏相早有打算,而且比我想得更周到。”
许是被赵学尔的声音吓着了,小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它身子虽小,本事却不小。小小的翅膀仿佛利剑划破长空,飞过北辰宫的院子,飞过高高的宫墙,飞向蓝天白云,飞向广袤无垠的天空。
“原来如此。”如鱼恍然大悟:“魏相自神武太后在世时便是宰相,为国操劳几十年,其胸襟智慧并非我等可以窥视。而皇后少时便志存高远,如今贵为一国之母,更是高瞻远瞩,事事处处以国为本。育才造士,为国之本。皇后与魏相是一样的人,又处在相同的位子,所以皇后和魏相虽然没有见过几次面,却能够知悉魏相的心意。而我身份低微,见识不足,所以才不能理解皇后和魏相的用心。”
赵学尔还没有说什么,这时送孟夫人出宫的不为刚从外边回来,恰巧听见如鱼的后半句话,插嘴道:“什么一样?魏相虽然厉害,却是臣子,见着皇后还得磕头行礼呢,哪里及得上咱们皇后厉害?”
如鱼心知不为又犯了赵学尔天下第一,谁也不能与其比肩的毛病,也不与她计较,应和道:“啊呀,你说得是,谁也没有咱们皇后厉害,倒是我说错了。”
“那是,这天底下谁也比上咱们皇后。”不为得意洋洋。
如鱼和不为一唱一和,说完之后自己都笑了起来。
她们的笑声极具感染力,方才弥漫在北辰宫中的紧张和不安都被她们的欢笑声驱散殆尽。
但赵学尔却不在其中,她看着那只小麻雀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心想魏可宗可比她强多了。
她觉得魏可宗就像那只小麻雀,虽然身份地位权势都不如她,却能够振翅高飞,自由自在地翱翔于天际。而她就像那些被修整得极为美观的花花草草,虽然被人精心呵护着,却只能困于这小小的四方井之中。
与此同时,安仁殿中,李复书与姚厚德君臣二人相对而坐。
李复书端坐上位,神情严肃:“今早姜无谄弹劾魏可宗的事情,你怎么看?”
姚厚德抬眸觑了李复书一眼,虽然面上并无明显怒色,但李复书向来尊重魏可宗,平日里人前人后都会尊称一声“魏相”,现下却直呼其名,想来是气得不轻。
姚厚德心头微重,斟酌了一会儿,道:“魏相素来以忠直清廉之品行为陛下所信任,因此才能得以重任,官拜尚书令,率领百官辅佐陛下治理国家。无凭无据地便说他以权谋私,纵容族人作恶,臣实在不敢相信。”
“你的意思是姜无谄诬陷魏可宗?”李复书神情淡然,不辨喜怒。
姚厚德摇了摇头:“姜御史向来守法持正,秉性纯直,若说他蓄意诬陷魏相,臣也是不信的。”
“既然如此,那你认为这件事情该如何处置?”李复书身体微微前倾,较之方才不冷不热的态度,多了些讨教之意。
年青大臣们之中,姜无谄和卫亦君本都是他极为看中之人,所以他才会多次破格提拔,让这二人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独当一面。
方才他们在殿前对质,姜无谄执意要求严惩魏可宗,卫亦君又一味地维护魏可宗,双方各自为了各自的利益,或者各自的主张争得面红耳赤,全然无人考虑到他的为难之处。所以他召姚厚德来时,虽然面上绷着看不出来,但实则心里头却憋着火。
若是姚厚德还像他们二人一样各自站队,他此时必然是要生气的。
但好在姚厚德能够不偏不倚,他这才面色稍霁,放下架子虚心询问。
姚厚德虽然不知道这些事情,却能够感受到李复书的变化。在姜无谄弹劾魏可宗的事情上,他虽然看似立场中立,但现下魏可宗因为被弹劾而名声受损,情势对其极为不利,这时候中立本身可以说就是对魏可宗的维护。
姚厚德见他为魏可宗说话,李复书并没有生气,心里便有了数,道:“魏相是三朝元老,殚精竭虑尽忠报国几十年,其清正廉洁之品性朝野皆知,实为百官之典范。魏相是南唐的功臣,本该受人敬仰,却被一些无知无畏之人诋毁清誉,实在令人心寒。臣请皇上严惩妄言造谣者,以还魏相清白。”
“你的意思是魏相无罪,要朕严惩姜无谄?”李复书大吃一惊,没想到姚厚德不但半句不提如何查明魏可宗被弹劾以权谋私之事的真相,反倒先要严惩弹劾他的姜无谄?
无论魏可宗究竟有没有德行有失,姜无谄身为御史,弹劾官员的不当之处是他的本分,断没有因为他弹劾的这个人是魏可宗便要受罚的道理。
“不,姜御史只不过是被外间的流言蜚语给蒙蔽了,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些故意散播谣言,恶意诋毁魏相之人。不过姜御史仅凭一些风言风语便跟风指摘魏相,也未免太不严谨了些。”
“你说得有理。”李复书点了点头,心知自己方才会错了意,只是姚厚德的处理办法,他却又不能完全赞同。他想了想,道:“但你说姜无谄是被风言风语给蒙蔽了,可空穴不来风,或许这其中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情呢?”
姚厚德道:“魏相居尚书令之职,为百官之首,不但一举一动都会备受人关注,他身边周围的人,甚至只要是能够与他扯上一丁点儿关系的人,但凡有点儿风吹草动,都会被放大,被揣测,最终牵连到魏相身上。皇上,魏相是南唐的功臣,是国之脊柱,可不能让他被这些歪风、邪风给吹走了。”
李复书频频点头:“你说得对,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左右为难,”他叹了口气道:“我自然是相信魏可宗的,可姜无谄直臣之名亦是朝野上下皆知。他在为政殿上弹劾魏可宗,此事若是不查,恐怕魏可宗日后污名缠身,也恐臣民不安。”
魏可宗是他最为倚重之人,他本就不相信魏可宗会做这样的事情,只不过因为魏敬事之事太过恶劣,再加之他对姜无谄的信任,这才心中起了怀疑。此时经过姚厚德一番游说,他对魏可宗的那一丁点儿怀疑也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