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是,他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黑莲术王笑了。对于旁人的恐怖情绪,他有一种像狗一般的直觉。他甚至嗅到闫胜身体气味的变化。
因此他还没有出手予人强烈的恐惧,是他最享受的事情,那快感尤胜于杀人。
在黑暗里呈现淡金色的“龙剑”刃尖,开始微微颤震。
闫胜看见了,才察觉自己的手在抖。
握着龙虎剑在发抖。这是他无法接受的事,是对青冥派和师尊的侮辱。
师父……我很想知道,你一生有害怕过吗?
三年前。
青冥山,“玄门舍”,青冥剑派宗祠。
那一天正好轮到燕闫胜跟另一个“研修弟子”许世勇负责作“拭镜”。
所谓“拭镜”,是每天两次往宗祠里去,向青冥派列祖的牌位进香,并抹拭祠里供奉的十多样器物古剑。祠堂一般的打扫都有“玄门舍”的工人去干(青冥弟子平日刻苦修练,各种打扫起居的干活都不用做),唯有宗祠内摆放了历史悠久的本派珍物,只有青冥弟子才许碰触。这“拭镜”的工作就由“研修弟子”以上轮流进行。
那天一清早,燕闫胜跟许世勇就要沐浴洁净,换上两套纯白道服,带着贵重的锦布和檀香,踏进挂着“至诚”牌匾的宗祠去。
仍是一片幽暗的祠堂里,竟然有个身影。
两人都吓了一跳“玄门舍”弟子之间流传着“剑鬼”的传闻,说宗祠这边常有本派先祖的阴灵不散出来练剑。同门还言之凿凿地互相告诫,绝不要看着那死人的剑招来学,否则会入魔。
许世勇比燕闫胜大上五岁,却还要更胆小,手上的锦布吓得掉了下来。
这是“拭镜”专用的织锦,上面绣了青冥派的字号,不可让它掉落地上。燕闫胜不知哪儿生来的神速反应,低身坐马一把就将布接住。
两人定睛一看,才知道站在祠内的原来就是师父赫圣。几乎就在师父眼前出了事,许世勇冒出一身冷汗来。
赫圣却看也没有看他们一眼。他只是默默垂着头,缺去中指的右手摸着祠堂里供奉的一个细小木盒,似乎陷于沉思。燕闫胜和许世勇向他行礼,他也只略微点了个头。
两人都知道,师父摸着的那木盒里收藏了什么:正是赫圣失去的手指。暂时存在这祠堂内,将来寿终后要跟他一起下葬。
师父孤剑诛杀“川西群鬼”的事迹,他们在青冥派这些年来已经不知听了多少遍。
“川西群鬼”乃是多年前一干走了邪道的四川武人,因为经常流窜,兼习蛮族的武艺,在西南一带肆虐,烧杀干淫无所不为。偏远的地方官府固然奈其不何,到了州府派出官军讨伐时,则逃遁入异族聚居的山区,军队连他们的影子都摸不着。
当年的赫圣以破天荒二十三岁之龄,已经开始修练龙虎剑法。掌门吕存忠知道他必将光耀门楣,对他宠爱有加。狂傲的赫圣向师父说,青冥山上已乏练习对手,请求出外修行,吕存忠也一口答应。
就连他师父也没想到:他口中的“修行”,竟是这样的暴举。
那一战成为日后颂扬天下的传说。“巴蜀无双”的剑名再次得以证实。
而代价,就装在这小小的简拙木盒里。
燕闫胜无法从师父那苍浊的眼睛里判断,他瞧着木盒的眼神到底是伤痛还是怀念。
在这一辈年轻的“研修弟子”里,许世勇跟麦大杰是最开朗健谈的两人。许世勇此刻已忘记刚才的惊险,他看着师父这出神的样子,竟然禁不住开口问:“师父……你那时候丢了这根手指……觉得值得吗?”
燕闫胜吃了一惊。虽然从来没有人公开说过是禁忌,但青冥山上下都不会提掌门失去这只手指的事情。更遑论就在师父本人面前。
只见赫圣一听此言,竟然嘴角弯起来微笑。那笑容牵动下,脸上的皱纹全都变深,样子比不笑时还要令弟子惧怕。
他转过脸来,终于直视着燕闫胜二人。手掌却还是不离那木盒。
他患病的眼睛,仍然带着令人不敢逼视的锐利目光。
看见师父这可怕的表情,燕闫胜不禁想:那个所谓“剑鬼”,说不定其实就是师父晚上独自出来练剑他现在的样子确实有点像鬼……
更令燕闫胜吃惊的是,师父竟然真的回答他们。
“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每一战,你心里都得准备丢失一些重要的东西。”赫圣徐徐说:“没有这种心,从第一天起就别学剑。”
赫圣这句话,听在两人耳里反应迥异:许世勇有点忐忑不安;燕闫胜却是热血上涌。
自入门以来,燕闫胜都没有多少机会跟师父谈话平日修练都由各师兄代授。这是难得的相处。他也鼓起勇气问起师父来:
“师父是为了什么跟『川西群鬼』打起来的?”
这问题其实在闫胜心里憋了许久。青冥派内时常谈论此事,但说的都是那干妖人如何厉害;这一战杀得怎样血流成河;掌门怎样在这战后剑法大成……却从来没听过为什么会有这场战斗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