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陷在修练的挫折与狂喜之中,邢猎并没有察觉,一团火光是何时来到自己的身后。
他回头。火把上的烈焰猎猎跃动。雨水打在火上化为蒸气,却怎也无法把它浇熄。
拿着火把站在他跟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师叔裴仕英。
“师叔,你看见了吗?”邢猎极兴奋地振刀向裴仕英说:“你教我的,我做到了!就像你说过:去学所有值得学的东西,然后把它们变成我自己的东西!你为我高兴吗?”
裴仕英半隐在火光后的脸却僵硬,没有回答他。
邢猎想起来了:跟裴师叔分别的时候,自己只有十五岁。裴师叔根本认不出他现在这个模样。
“是我!”邢猎把湿透的辫子拨向后头,朝裴仕英尽量露出脸孔:“认得吗?是猎儿啊!”
这时邢猎仔细瞧裴师叔,才知道他为何不答话。
裴仕英的左边喉颈处,破裂开一个又深又长的干瘪伤口。
是巫丹派的剑砍下的。
邢猎哀伤流泪,与脸上的雨水混成一体。他欲上前去拥抱师叔的残躯。但裴仕英伸出手掌止住他。
裴仕英指一指颈上的剑伤。
裴师叔虽然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但邢猎听得出他心里的声音。
要记着,你追赶巫丹的路途还很遥远。你什么都还没有完成。包括这个刀招。它还要继续成长下去。
这多么令人怀念的声音。邢猎不能自已地跪了下来,低首痛哭。
连雨声和涛音,也无法掩盖那悲恸的哭泣。
裴仕英冰冷的手掌,按在邢猎的头上。
可是这不代表你不可以笑。你的生命里还有其他东西。
邢猎止住了哭泣,仰起头来看师叔。
让我看看你从小就露出的笑容。它也是你贵重的兵器。就像这浇不熄的火一样。不要忘记了它。
裴仕英将火把交到邢猎手上,身体就慢慢后退,隐入黑暗的雨幕之中……
邢猎从睡床上缓缓坐起来,伸手抹去满面的泪与汗。
他朝着洒入月光的窗户,再度掀起了嘴角。
王守仁习惯黎明即起,梳洗和穿戴了整齐衣冠后,就在房间闭目静坐养气。
不管是处理官务、传授讲学、读书和思考学理,都必需有充足的精神。王守仁思想虽不拘泥,做事处世随心性而行,但对自己绝对严谨。
清早的阳光已从窗外照进,映在他瘦脸上。那五官平凡但镇定如坚岩的容貌,泛着一股凛然不可犯的充盈正气。
他睁开眼来,站起整一整衣衫,往腰间挂上长剑,也就推开房门出外去。
年轻的门生黄璇早等候在门外,恭敬地行礼:“先生早安。”
王守仁微笑,带着黄璇往这借住房屋的大门走去。在走廊上,黄璇瞧着老师的背影,每一天早上他看见恩师这仪表姿态,都不禁心里庆幸。
得以跟随一个这样的老师,不枉此生。
“你很有精神啊。”王守仁这时说。
黄璇答句:“是!”不免得意地把一把佩剑。他彻夜与其他五名同窗都在轮流指挥县民防守,只小睡了一个多时辰,但毕竟年纪仍轻、脸上未有倦容。
这一趟跟着先生到来庐陵,竟有这番遭遇,黄璇感到就如投身千军万马的战事中,一颗年少的心灵很是兴奋,就连前一夜面对魔头黑莲术王的恐惧都忘却了。
王守仁虽没有教过这些弟子兵书战法,但平时悉心开导之下,他们已训练出条理清晰的心思,王守仁下达讲解的防守之策,六人一点即通,并懂得如何向县民传达。假如没有他们,要靠王守仁一个在城里四处奔走,守城的准备恐怕到现在还没有完成。
这正是王守仁理想中的“士”:一理贯通,万物之理皆可明了。
“先生要先吃个早点吗?”黄璇问。
“先在城里走一圈再说。”王守仁想再视察一遍,也好看看还有什么良策可以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