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陈岱秀断然说:“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有什么做错了,是不是有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心障。在求道的路途上,即使是这小小的心障,将来也可能成为大碍。我得尽快排除它。”
这些话,听得江云澜心中一热。原本不屑的笑容收起来了。
“跟你无关。”江云澜徐徐说:“是我故意的。我只是想,如果能惹你生气愤怒的话,也许比试里能够增加一点胜算。”
江云澜本来还想加一句“我不讨厌你”,只是这样的话他始终说不出口。
陈岱秀听了如释重负。但想到江云澜此刻就要走,以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他并未露出笑容,只是默默看着江云澜提在手上的长剑。
那是一柄鲨鱼皮鞘的古剑,并非巫丹之物。以江云澜的资历地位,还没有获得师门配给兵刃,这柄古剑是他当年逃出勋阳府时,冒险潜入父亲的别馆,匆忙搜到的几件值钱物品之一。其他的都在途中一一典当了,唯有这柄不明来历的古剑一直带到了巫丹山。
江云澜没再看陈岱秀一眼,再次迈步。
经过身旁时,陈岱秀把手上的灯笼递给江云澜。江云澜无言接过。
“祝你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陈岱秀在江云澜身后说。
江云澜没回头地挥挥手。
然而他并没有找到。
那是非常奇特的命运。就在江云澜到达家乡勋阳府那天才知道:岑溢波跟他的势力,刚在一个多月前被另一个更大的帮会吞并了;岑溢波与每个曾经加害江昆一家的人,全都在那场江湖火拼里被杀。
站在当天死里逃生的河边,江云澜默默看着自己左掌上的伤疤。巨大的空虚袭上心头。
他慢慢把腰间古剑解下来,想将它扔进河里。可是好几次都无法放开手。
他瞧着紧握在手里的剑。
祝你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一刻,江云澜哭了。他看着父亲被杀,鼻子被人割下一块,用手掌抵挡凶狠的刀子……那些时刻,他都从没有哭过。
但现在,他哭了。
一个月后,江云澜带着古剑回到巫丹山,在山门前诚心跪下来,请求重归巫丹门墙。
金黄的晨光,被连天炮火扬起的浓雾遮断了,无法投进那幽暗的战壕里。
江云澜有如一头蜷伏的野兽,蹲踞在壕沟底下,将身体尽量蜷曲缩小,举起左手的铁甲爪套保护着头顶,紧紧贴附着壕壁,减小自己被威力无俦的神机铁炮炸中的机会。
没有其他办法。天下最强的武道,也无法抵挡这种攻击。
只能如此窝囊地躲避敌人攻击,对于巫丹派武者,尤其是负责南征北讨的弟子战士而言,是难以忍受的绝大屈辱。
然而为了胜利,怎样的耻辱也得吞下去在战场上,能够活到最后的就是胜利者。江云澜蹲在地上,眼晴凝视泥土。接连的炮弹呼啸落下,炸起的一阵阵尘土洒落他身上,把他的黑衣和头发都沾染成灰黄色。
一直跟随他作战的“遇真宫”东面队伍八十余人,全都像他一样蹲伏在壕沟内,只能期待运气的眷顾。
江云澜等人刚才与侵入“遇真宫”东侧的禁军步兵及弓队混战,正杀得痛快之际,却听到道宫外神机炮阵展开了三面轰击。江云澜马上率领近百一一门奔回中央广场的壕沟避难。然而不过那短短三、四十丈的路程,已有十一个巫丹弟子为炮击所杀,其中包括了弟子精锐刀客骆森泉,整个人被炸成粉碎,那柄扭折的巫丹单刀被猛力炸飞,将另一名巫丹弟子的手臂击断。
天地仿佛都在震动。但江云澜没有一丝动作,铁爪仍然抱着头顶和后脑,右手紧紧反握着长剑,冷静地看着地面。
我不会就这样死去。这不是我的命运。
在巫丹派里,江云澜的武艺虽非最顶尖,其领导决断的能力却为众多同门所信赖。只比姚连洲掌门小五岁的他,虽然将来未必能凭武功晋升副掌门行列,但深获长辈寄予厚望,是扶助姚掌门继续光大巫丹的重要人才。
而他当日重归门墙,亦早就决心将生命贡献给巫丹。
怎可以死在这坑洞里?
忍耐。胜利的契机一定会来临。
终于,一颗炮弹落入了壕沟,就在距离江云澜不足二十步外。
被炸死的五个巫丹弟子,连悲鸣都来不及。惨呼声来自旁边被波及炸伤的人。
一只断掌被炸飞向江云澜,正好落在他身前,鲜血泼到他满是伤疤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