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这么多互不相识的人互相交托性命,杀人,看着人被杀,目睹传奇般的人物,承受强烈的恐惧,悲伤与生存感。这场战争,是他们人生里最不平凡的经历。而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没有人能说。只知道他们都是被风暴推进这场斗争之中,从来不是自己的选择。
这股勇气,是一种不会记载在史书里的伟大。士兵们虽然懒洋洋无所动作,但伍文定只看一眼,甚至一嗅到他们之间的气氛,就确定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心里不禁再次对王守仁的统率力拜服。
他们接触到伍文定的目光,立时露出崇敬的表情,站直了点头行礼。在众兵眼中,昨日站立于船阵之首,火燎其须仍不动如山的伍文定,俨如活生生的一尊战神。
伍文定再次看向前方。在这主战船前头的水面,还有看不清数量的小船在破浪航行,维持着整齐的阵势。这些轻快小船,才是今天这最后一战的主力。
伍文定知道昨晚还有两个人比他睡得更少,一个当然就是王大人。据侍从兵说,王大人在营账内几乎整夜都没有合过眼,点着灯不断来回踱步思考,检査战策还有没有漏洞,或是有何可以尽善的地方。
昨天决战后义军已经掌握大半胜局,但是王守仁知道,这种时刻才最危险,越是成竹在胸,就越容易给对方翻身的机会。因此他坚持义军要顶着疲倦,一鼓作气赶在今早进击,正是不让宁王叛军有喘息重整及招集失散军力的时间,以免错过一举把这场战争结束的黄金时机。
朱宸濠一天在那里,仍然是对天下的巨大威胁。
昨天鄱阳湖大战,胜负逆转其实只在一线,众多义军民兵的性命都是好不容易捡回来。王守仁绝不希望看见他们再多牺牲,因此要尽力以最稳实、最有把握的策略进攻,必要一击破贼,而又将己方伤亡减至最少。
这种把士卒视同子弟的胸怀,正是王守仁治军的秘诀。
另一个也睡得甚少的人,则是邢猎。伍文定实在想不透,这个奇男子的身体到底是用什么构造出来,他在鄱阳湖中冲锋陷阵,以个人武力一次接一次奇袭成功,血战半天,取下无数功勋后,没有怎么休息过,又带着一小队漳州海沧战兵,前往跟踪侦察宁王叛军在樵舍重新集结的情况,那铁人似的无穷体力,令伍文定为之惊叹。
正是靠着邢猎带回来的确实情报,王守仁才得以决定今日的战术;义军用了一整夜时间作出整备时,邢猎却仍然在岸边监督指挥。
这几个武人,可真是好用……王都堂得他们扶助,实在是顺应天意。从保护王守仁脱离追杀;在敌境内干扰牵制,推迟宁王府出兵之日;潜入南昌里应外合,一夜攻克敌城;直到鄱阳湖之战的各种奇袭,六剑客在这整场战争的每一阶段,都有左右成败的地位,即使形容他们所立的是“不世之功”,亦绝无夸张。
而这么一群冒着性命危险为苍生而战的奇人,却偏偏是朝廷通缉的钦犯……
伍文定想及此不免失笑。这次若成功平乱,朝廷自必赏功,但是否就足以解除六剑客的罪名?伍文定也不敢肯定。而他更担心的是,王守仁其时如果为六剑客据理力争,会招来朝中奸佞借机攻击,甚至倒过来追究他窝藏钦犯之罪……
不,我要保护王都堂!到时就由我替代他,为六剑客求情吧!最多不过丢了我这官位而已,应该还不至于要砍头吧?怕只怕我官位低微,根本做不到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