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她就喜欢花。
在自己生病的时候,小夜托白虹送了很多花过来,他那时想:她拿了这幺多的花给我,她自己的院子里没有花可怎么办?后来等他病好以后,他站在小夜的院子外面往里看,大半个院子都空了。小夜坐在花坛边,双脚一荡一荡,一抬头正看见他站在门口,便笑了,那笑容比她送来的所有花都好看。
后来他长大了,入了江湖,有一日归来的时候,在路边看到一枝荼蘼开得正好,他想了一想,便折了下来,回到长生堡时,悄悄放在了她的院中。正如他当年生病之时,岳小夜并非直接送花过来一般。
她送我的那些花,我送她的那些花,现在都在哪里呢?林皆醉茫然地想。长歌山上到一半,他的头已有些晕了,额头上的血痕蹭到了他的手上、衣上。
忽然之间,他觉得脸上一凉,不由抬头看向天空,乌云浓重,天色漆黑,不知何时,一滴雨已落了下来。
凤鸣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跟在林皆醉的身后。
过去十九年里,她在如意盟里过得一直很开心。
她很喜欢练暗器,也很喜欢动物、石头等等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如意盟就很好,大家都用暗器,又在山谷里,好玩的东西非常多,其中最有趣的是凤小猫,那可是她最好的朋友。当然,郁家人不是很喜欢她,但自家人对她都好,自己想做什么,母亲都会笑吟吟地同意;自己做不好的事情,弟弟就会上来帮忙。
十九年来她都过得那么好,这是第一次,她觉得那么的,那么的难过。
她在林皆醉身后跟了很久,一直到大雨倾盆。
她的衣服、鞋子全都湿了,头发黏在背后和脸上,说不出的狼狈。她两度险些滑倒,更有一次差点儿顺着山路滚下去,幸而她抓住了旁边的几根长草,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她想:她已经这样难了,林皆醉是怎样上来的呢?
雨越下越大,她用力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看清了林皆醉的身形。
他的速度确实也慢了下来,却一直都没有停,他起身、拜倒,大雨之中他的脊背依然挺直,仿佛那并非折辱,而只是一件当为之事。
忽然之间,凤鸣的眼泪落了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只是她的泪水再停不下来,和着雨水流了一脸,她又抹了一把眼睛,继续跟了上去。
郁寒抱膝坐在石屋门前,隔着铁栏看那一场忽如其来的暴雨。
她忽然想:她与褚辰砂共度的最后一日,那一天里,也下了一场这般的大雨。
原来他还活着,她恍惚地想:那又怎样呢,世间总无真情。
然后她忽然站起了身,一时间,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雨之中,有一人长拜而至。
那人衣履尽湿,形容较之初见之时不知惨淡了多少,但他抬起头时,一双眼依然清明如初。
“长生堡林皆醉,请前辈赐药。”
不是中毒那人的兄长,不是中毒那人的夫君,而是一个与她并无干系之人,先前到来那一干人中,郁寒一眼看出,其中心机最深之人。
“竟然是你……”
林皆醉再度拜倒,起身时身形晃了一晃,随即挺直,“在下已履行先前约定,请前辈赐药。”
郁寒忽然笑出了声,“那中毒的女孩子是谁?”
林皆醉不知她这一问所为何意,但仍是答道:“长生堡主之女,岳小夜。”
“岳小夜……”郁寒缓缓念了这名字一遍,“她好运气。”
她慢慢又坐了回去,看着外面不绝落雨,“我没有解药。”
“但是当年和褚辰砂一起时,他同我说过安魂散解药的药方,我只说一遍,记不记得看你。”
凤鸣依然跟在林皆醉身后,郁寒也看到了她,只做不觉,凤鸣也不在意,只一心一意默背着药方,心想姑祖婆只说了一遍,万一他忘记了,我便帮他记得。
来时艰难险阻,去路归心似箭。
林皆醉轻功本来不错,回去一路,更是用出了十二分的心力。下山似乎不过一瞬之间,而回到岳小夜所在院中则不过顷刻。他大力推开了院门,快步走进了院中,一个模样熟悉的女子泪眼婆娑地上前要与他说些什么,被他侧身闪过,三两步走入了内室。
胡绝双手撑着头,头上不知何时已出现了许多白发,单看背影,已是颓废之极。林皆醉几步来到了他面前,道:“胡先生,我已拿到了解药药方。”
胡绝没有动,林皆醉又说了一遍,“胡先生,我已拿到了药方!”
胡绝这才抬起头,双眼血红。
“阿醉,小夜走了。”
林皆醉倒退一步,“胡先生?”
“我对不起你们,小夜走了。”
胡绝连说了两遍,万没有听不清的道理,林皆醉也觉得自己似乎是听到了,脑中却混沌着,并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只心口上忽然剧痛,他一低头,被雨水打湿的衣衫不知何时,已被他口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一片。
终于他上前一步,试探床上那人的脉搏,试了一次,又试自己的,随后又这般来回试了一次,再一次。
胡绝本也难过,看到林皆醉这般模样,却忍不住有些惊心,道:“阿醉?”
他的声音也不甚高,林皆醉却被这一声惊醒,转身便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