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罪这时放眼望去,才发现在那些墓塔的间隙处,有好几座立碑的坟头,碑的大小与墓塔一样有各种形制与大小。
于是他便好奇的问:“这里的墓碑造型不一,是为什么?”
普宗回道:“这里是历代少林僧人死后的安葬之地。可只有道行高深的僧人可以造塔墓,其余的师兄弟便葬在塔林后,有些辈分稍高的也会与这些塔林混葬。”他说着,走到了一个看来稍新的墓旁。
“或者象是这些因为朝廷招兵,死在了前线的师兄弟们。”
如海顺着普宗的动作看去,见那块碑上的字迹看来还挺新,上面写着戒律院众弟子之墓等字。
“啊!这是?”
普宗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先前那些离开了戒律院的师兄们,都去了哪里吗?”
“都来了这里。”他说着,手心抚上墓碑。
非罪静默的看着他,眼神似乎是闪过一丝怜悯,似是连他也未曾想过战争竟然会残酷如斯,致使少林寺前往前线去的僧人,无法回乡。
普宗对这件事情却当然一点也不意外,仍是用着那平静毫无起伏的语调说着:“戒律院自从静真师兄走后,三年都没有再立执事,直到非罪师兄到来,你们有想过这其中的缘由吗?”
如海这时倒象是从记忆中找出了什么蛛丝马迹,答道:“静真师兄离开少林后便不知去向,可寺里的人们都说,他并没有死,只是不愿意回少林。”
“静真师兄的生死的确未卜,但是我却知道一件事……”普宗的目光落回那个墓碑上,“这里头寄宿着的,是我们戒律院无数的弟子的灵魂。他们替国家杀伐征战,走在大军的最前面,死在了无数军卒之前,到头来呢?”
他自顾自说着,乎尔笑了起来,“到头来,连尸身都无法回归故里。这墓碑下什么都没有……没有尸首,甚至连衣冠冢都不是,就是一个空穴。”
普宗此时所言,任谁也听得出不过只是一派情绪性的发泄,可非罪却从之听见了蹊跷的地方。
“你是说少林僧兵走在朝廷的部队之前?”
普宗维持着笑容,看向非罪,“你是个明白人。”他停了停,续道:“朝廷就是把少林寺的僧人当作死士。让他们走在军队之前,先打乱的敌军的阵型,再让朝廷的兵马冲锋。”
“这些年来,从少林离开的僧人何止千人?那么多的人啊……却一个都没有回来。”
如海乍听此事,震惊的几乎说不好话,用着颤抖的声音说:“普宗师兄是说……这些年来前去支援朝廷的那些师兄们,他们都是替死鬼……”
“替死鬼?”普宗想了想,“我不知道。他们是替死鬼吗?还是朝廷本就计划性的想削弱少林寺人马呢?”
“师兄为何如此说?”如海道。
“少林位处边陲,本就是战乱频生之处,势力错综复杂,朝廷有所忌惮,也是难免。”非罪倒是代替了普宗回答。
普宗的嘴角又扭出了一个笑容,“是啊。所以他们要少林寺战至一兵一卒,直到最后一个人都为朝廷战死了,他们才能够安心。”
他说着,轻轻抚上那块墓碑,虽然字迹看来仍新,可石碑上却已经丛生青苔,看来似乎已经立在这一段时间。
“少林寺到底有什么错?难道这个世道混乱不止,也要算在少林寺身上吗?难道只因为是出家人,心怀众生,就要把自己的性命放在他人之后吗?”
如海无法回答普宗如此尖锐的质疑。他看着普宗身后的夕阳逐渐变得黯淡,直至落下,将整座少林寺垄罩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只剩下那些矗立的塔林发着光,一点点的,像似流萤般。
那是以人骨为柴,燃起灯火。
“非罪师兄,这里已经全扫好了。”
如海握着扫把,一脸灿烂的迎接一前一后踏进藏经阁的非罪与普宗。他可是今天最早到藏经阁扫除的人,天未亮就来了,不仅从里到外将藏经阁仔细地扫了个干净,还顺便将藏经阁外那条小路上的落叶也扫干净了。
于是他两人踏进藏经阁后,就只能一脸迷茫的看着满面春的如海,神情中彷彿还带着几分得意。
非罪向四周张望了一番,才缓缓说道:“你一个人就将我们的工作全做了?”
如海骄傲的扬起头:“那是当然。”
他寻思自己在三人中辈分最低,多担当一些扫除工作那是理所应当的。更重要的是,非罪师兄如此武艺高强之人,怎么能让他做这些寻常的杂务呢?非罪师兄的精力,就应当放在更为重要的地方,自己能被推荐来扫藏经阁了,已经能够成为这三年僧侣生活中的一个亮点了,他不能再有更多奢求。
就在如海一面在心里这样想时,跨进门槛的非罪说话了。
“既然是三人一起扫藏经阁,应该三人一起做。”他说着,从如海手中拿过扫把,沿着如海方才扫过的地方,又重新扫了起来。
普宗见状,也默默从一旁拿过扫把,沿着自己负责的那几排书架,开始扫地。
如海对他们的动作就显得十分困惑,他走到非罪身边,“我已经扫过了,非罪师兄为什么要再扫一次?”
非罪平静的目光看向他,“在下份内当做之事,怎可劳烦他人之手。”
普宗转过头去,正好见如海看着非罪,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接话道:“既然非罪师兄坚持,那就这样吧。如海你也乐得多睡一会儿。”
如海回看向他,见此时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些生气,甚至与自己说话时,嘴角还微微翘起,就如同从前每次他想打坏主意时,刻意露出来博取信任的笑容一般。
一时间,他也忘了非罪还在扫地这件事情,而是蹦到了普宗身边,跟着笑了起来。
“普宗师兄,你终于又会对我笑了。”
普宗闻言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抬手摸了摸那颗比自己要小上许多的脑袋。
“让你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