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他的眼前闪过了赵燕年幼时的脸庞,那一向骄纵惯了的妹妹从来没有向谁服过软,也不曾任过输。两人虽说总是聚少离多,可是他总记得小时候的赵燕,那个软软嫩嫩的孩子,会提着花灯,来找自己一同赏元宵的妹妹。
如今那个人梳着属于契丹的发髻,穿着嫔妃的衣裳,匍匐在尘土之中。那些尘灰沾上了她的发梢与脸庞,他却还是将那张脸看成了从前,她因为贪玩而将自己搞得灰头土脸的模样。
也许是赵燕在城门外叫喊的声音传遍了城内,不多久,萧问之也到了。他的轮椅停在赵燕三步外,发出不亚于赵章那般,破碎的声音。
“燕、燕儿……燕儿……”
萧问之从轮椅上向前扑去,一把抱住了跪在地上的赵燕。
他一面抱着他,口中唸着,“燕儿、燕儿……”那双扭曲了的双臂即使已经无法像一个正常人一般收拢,他还是不愿意放开她。他的身躯覆倒在她身上;赵燕能感觉到某种温热且湿润的液体落在了自己的肩头上。
那是萧问之的泪水,如同细针一般,一点点刺进她的心头。她知道萧问之很少哭,除了提起他的父亲外,几乎不曾哭过,无论是受了再大的委屈,做了再不愿意做之事,他都不曾哭。
可是如今他却伏在她身上,哭得比谁都还要伤心,彷彿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人一般。
赵燕终于再也忍不住,跟着放声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来自契丹议和的使者被带往了燕王府。按理来说此事应当是要直接面见圣上的,可赵燕的身分毕竟大家都知晓,于是在面圣前,还是留了些时间让燕王一家人好好说些话。
赵燕与自家人说话时,普宗就就在厅外等着。如海与非罪也与他在一块。此时的普宗眼上蒙着一条黑布,面上已经不见昔日那张狂且毫不收敛的杀气。
如海踌躇了良久,都不知道该与普宗说些什么。
反而是非罪一脸平淡的说:“你的眼睛怎么了?”
普宗的反应也是十分寻常,“废了。”
非罪再问:“可是因为在下?”
“是,也不是。毒是我的,血是你的,我们一人一半,算是扯平了。”
非罪沉吟了一会儿,“即使这样,你还替契丹做事吗?”
普宗露出了白牙,有些浮夸的笑着,“为什么不?我的愿望就快实现了,怎么能错过?”
非罪听罢点点头,不知想些什么,有些迟疑地问:“那你还想杀在下报仇吗?”
这回,普宗倒是也愣了愣,不知是没料到非罪会如此直接问自己,还是其他,竟然好半会儿都没有说话。
“我杀不了你。”沉默直过了有一刻钟这么久,他才彷彿找到了一个说词般,回道。
“怎么杀不了?”非罪却并不放过他,又问。
普宗指着自己的双眼,“现在,我已经打不过如海,所以杀不了你,也杀不了他。”
被点名的如海直到这时才终于插上了话,回道:“我从来没有想杀你,普宗师兄。”
这声师兄终于成功让普宗脸上的神情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可是如海却无法看出露出这种表情的普宗,心中想的究竟是什么。
是还恨着他们吗?又或者是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亏欠?如海读不懂普宗那神情所代表的意涵,因为如今的普宗已经没有了双眼,他再也无法从那对总是熠熠生辉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还有普宗心中真正的情感。
不过从语气上来说,普宗倒是十分平和的,“想不到你还叫我师兄。”停了停,又说:“我已经不是你师兄了。”
如海张开了口还想说些什么,厅堂的木门却在此时伊呀一声打开了,只见三人从厅堂之中走出,赵燕回头向一名看来颇具威严的老者福身,盈盈一拜。
“燕儿要走了,请爹亲切要保重身体,若有来世,燕儿当衔环结草,已报养育之恩。”
这还是如海等人第一次见到燕王,那个下令剿灭少林寺之人。原来并不似如海所想的,是什么三头六臂之人,以对方此刻的神情观来,如海更愿意相信这不过就是一个痛失爱女的寻常老人。
然而造成少林寺直接灭亡的元凶就在眼前,普宗即便目不能视,却也猜得出与赵燕说话之人是何等身份。
或者应当说,普宗来到这燕王府就只为了问燕王一句话。
“你现在心里难过,可曾回想起,自己造了多少孽?”
普宗的话语虽然尖锐,语气却有着一种异样的平和,以至于燕王只是转头向他看去,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普宗质问的对象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