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睛,
“或者,我应该和战友们一起死在那场大雪崩里!”
“伙计,别这么说,当时你一个人,力量有限。”坐在他身边的柯恩,伸手摁了摁他的肩膀,安慰道,“但你现在不再是孤身一人,狮鹫派还有我,还有你,我们应该互相扶持,查清楚埃兰阁下的下落!”
杰隆靛青色的目光扫过几人的面庞,忽而摇头,
“知道我为什么把一切都告诉几位吗?我就是想让你们知难而退!”
“你们属于什么组织,有什么目的,我不感兴趣。”
“我一百年没有摸过武器,过得像个流浪汉…我早已放弃了狮鹫派的信条,遗忘掉猎魔人之道。”杰隆双手环住后脑勺,重新躺在了草席上,神情又变回了死气沉沉。“我只愿安安静静地躺下去…请把这个地方留给我,让我独自腐烂。”
“最后,感谢你们送来的食物,感谢你们听完我的牢骚。”
……
众人交换了个眼神。
“杰隆阁下,何必说这种违心的话,”光头大汉插嘴道,“如果你放弃了猎魔人的身份,那么把你胸口的狮鹫派吊坠送给柯恩如何?”
“反正你拿它也没有用…不如把它交给一个怀揣理想,热诚的年轻后辈。就当你为狮鹫派做出最后的贡献。”
柯恩嘴唇动了一下,面露不忍。
罗伊用眼神制止了他。
“哪怕行将就木的绝症患者,也有权利缅怀过去,这枚吊坠,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羁绊。”杰隆乌黑的脸颊肌肉发颤,“你们连我最后这点权利也要剥夺吗?”
“阁下,你该学会坦诚,既然你对狮鹫派还留有一定的念想…何不再勇敢一回?”雷索说,“如果永远躺在这个桥洞下,半死不活的四处流浪,你什么都无法改变。”
“没用的…无论我怎么做都找不到老师,几十年,上百年…时间已经做过反复验证,这就是命运。”他歇斯底里地大喊,语气充满一种自暴自弃的绝望,“无法逃脱的命运!”
光头大汉摇头一叹,虽然他能感受到对方的苦闷,但他实在没那么多耐心陪这家伙消耗。
“伙计,你有个最基本的认知错误。”罗伊把肩膀上的胳膊轻轻掀开,“什么都无法改变,那只是因为一个人独木难支。”
“如果你跟我们一同离开,我们会让你见识到什么是团结的力量!”他猛然一握拳,声音豁然抬高。
“猎魔人兄弟会的规模,虽然远不如狮鹫派鼎盛时期六七十位。可目前也有十来个兄弟…”罗伊不无骄傲地说,“而且不止是蛇学派、狼学派,还有猫学派…”
“柯恩虽没有加入,但和我们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
杰隆面无表情,但呼吸变得急促。
“而且我们还有施法者…”罗伊看了一眼珊瑚,后者脸色微微恍惚,捂着红唇打了个呵欠,疲倦地冲他笑了笑,以往这个时候,她已经开始美容觉,
“我们联合起来的能量,远远超过你一个人。”
“你找不到,不代表我们不行!”
杰隆翻了个身。
“正如你返回鹤山时产生了悔恨,如果提前十年脱困,也许一切会不一样。”罗伊信心十足,语气充满张力,
“未来你也可能有相似的感叹——如果当初答应猎魔人兄弟会的邀请,也许事情会向好的方面发展。”
“如果你真心实意想要寻找埃兰阁下,那么就跟我们走吧。”
“别再躺在这儿自怜自艾,沉溺于过去,你的老师若是知道了,肯定会伤心失望。”
罗伊向着杰隆伸出了手,夜风吹得他的黑色短发拂过脸颊,微微发痒。
但这一次,他没有得到回应。
对方仍沉默地用后背面对他。
他等待良久后,失望地摇头,
“杰隆·莫吕,机会不可能一直等人,我们给你两天。”
罗伊看重的是狮鹫派的柯恩,而非这个堕落了上百年的可怜人,如果他实在不愿意,罗伊也不会强求。
“以你现在的状态,再这么堕落下去,大概没有几年可活,仔细考虑吧。”
……
夜里响起了一声叹息。
雷索,罗伊和珊瑚,雷厉风行地返回了九之谷下的秘密实验室。
而柯恩独自留了下来。
他隔着篝火躺在杰隆对面的软泥地上。
“你怎么不走?”许久以后,虫鸣阵阵的黑夜里响起了杰隆·莫吕的疑问。
“我也想试一试,”柯恩带着淡淡的笑容,仰面看着长满青苔的桥洞岩壁,和夜空中几粒闪烁的星辰,“当个流浪汉,究竟是种什么感觉。会让前辈你长时间地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他突然脱下了皮甲,只剩一身轻薄的内衣,抓起肮脏的泥土,往脸上,脖子上,显露在外的皮肤上涂抹,把自己弄得得像个脏兮兮的流浪汉。
“呼…”他闭上眼睛小憩了一会儿,长吁了一口气,“感觉确实更棒。”
“就仿佛卸下了浑身枷锁,什么都不用管,复兴狮鹫派的理想,骑士精神,埃兰大宗师,影之书,伊格赛娜,统统与我无关!”
“我想就这么躺下去,杰隆阁下,要不以后我陪你一起流浪吧?”
“伊格赛娜是谁?”杰隆不答反问。
“我的女朋友,一个乡下来的姑娘…不,如今应该算是城里的姑娘。在我最伤心绝望的时候,她陪伴了我,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我比你要幸运。”
“我还有一个伊格赛娜,而你当初一无所有,否则,我恐怕会比你还要堕落,颓废。”
柯恩露出满足的傻笑,又忽而话音一转,“可你知道吗,差一点,她就要离我而去。”
“多亏了罗伊和猎魔人兄弟会,虽然他的很多行为充满目的性…并且,言语犀利,毫不留情。”
“但他还算信守承诺…”
时间长河里。
杰隆·莫吕路过了数不清的地方,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但大多数时候,他只是一个毫不相关的过客。
数十年间,不曾有一个人专心致志地向他袒露心事。
尽管柯恩不善言辞,经常说到半途卡壳,吞吞吐吐,思考很久。
但他恳切的态度,说话的方式,和很多狮鹫派的老实人一脉相承。
杰隆听着听着冷漠的脸稍微柔和了下来,空洞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神采,不知不觉,他就当了一晚上的听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