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迷雾。
蝮蛇学派的雷索出现在一座黑暗城堡的狭小房间,四墙乱糟糟地陈列着空荡荡的箱子、毛毯、锅碗瓢盆、木桶杂物。
房间角落一个穿着囚犯似的灰色亚麻外套、瘦瘦小小的男孩儿背对他站在木桶上,吃力地踮着脚尖,抓握着墙壁上方窗户边的铁栅栏,视线透过铁栅栏,贪婪地注视窗外明亮的天空。
“干啥呢,小子!”
低沉沙沙哑的嗓音把男孩吓了一跳,差点从木桶上摔下来。
下一秒,身体绷成木棍,两掌贴紧大腿,垂头注视脚尖,却又飞快地抬头瞥了闯入者一眼,眼神机灵狡黠。
“抱歉!老师,我不是故意躲这儿…我知道错了,饶我一次!”
“什么老师?”
光头大汉放缓了语调,僵硬的扑克脸上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神态就像是一只体型臃肿的憨态可掬的灰熊。
男孩儿顿时捂着胸口长长松了一口气,小大人儿似的打量光头大汉,“你个小偷,光头怪人,从哪里进来的,杂物间的门明明锁得死死的,难不成从窗户缝里钻进来?”
“名字…”雷索强调。
“哼!伊瓦尔!”
唰——
大汉豁然脸色大变,绷紧了两颊,眼睛瞪得像两个琥珀色的灯笼,绽放出刀子一般骇人的精光,掠过男孩儿那张下巴尖尖的瘦长面孔。
有点眼熟。
依稀能看出记忆中的伊瓦尔的轮廓,只是没有那对标志性的邪眼,取而代之是大众化的褐眼,单眼皮。
男孩儿被他吓了一跳,退到墙角,双手交叉在胸前做防卫姿态,死死盯着光头大汉,
“该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雷索…这是什么地方?”
男孩表情越发诧异,“里斯伯格城堡啊。”
“怎么可能…”
光头大汉喃喃自语陷入沉思,自己回到了几百年前的里斯伯格,见到了童年时期,傲娇的伊瓦尔大宗师?
我这是在白日做梦?
“你怎么不说话了呢?”
“伊瓦尔,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问题真多,像个老奶奶!”
男孩儿抿了抿嘴唇,犹豫了片刻,
“科西莫爷爷带我回来的…”
他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非常复杂,感激又畏惧。
“在此之前呢?”光头大汉看向男孩儿的目光变得温和。
“白长那么大个儿,脑子笨的像猪一样!你看不出来吗?我…我就是个战争孤儿啊,流浪了很久,被人贩子逮住折磨得差点死掉,还好爷爷及时救了我。”
一提到人贩子,他咬了咬牙,就像是饥饿的狼崽子,眼中射出仇恨的光芒!
“你…住的还习惯吗??”
“有吃有喝,但那群老师成天到晚逼我喝一堆五颜六色乱七八糟的草药,大粪一样难喝,喝完想吐又吐不出来。”小脸上皱得像苦瓜,“还有打针,检查,锻炼身体,不听话就惩罚。”
“科西莫爷爷,阿尔祖叔叔老是对我们说什么可塑性。”他清了清嗓子,一手横在肚皮前,笨拙又滑稽地模仿,“岁月会索取代价,陈年的黏土越来越硬,成年人无法改造,只能坍塌成渣,只有年幼的生命才具备可塑性’
“要不是顿顿都能敞开肚皮吃到饱,我早就逃出去!”
里斯伯格,可塑性,伊瓦尔。
雷索心头确定。
现在他所处的地方,就是传说中的里斯伯格城堡。
他正在见证第一批猎魔人的诞生的过程!
“除了你还有别的孩子吗?”
伊瓦尔脸上掠过一丝温暖的笑意,
“还有三十七个…玛多克…贾戈达…埃兰…米西…艾加…芙拉尔…阿纳哈德…有的是孤儿,有的被父母卖给了老师们。现在轮到我发问了吧?”
……
迷雾如潮水般涌来,中断接下来的交谈。
……
另一处昏暗的密室。
维瑟米尔陷入与雷索同样诡异的处境。
“你说你叫艾加?”
他看着那张木板床上脸色苍白、小鼻子小眼睛,正处于发烧状态的男孩儿,表情难以置信。
这家伙的眉眼之间依稀有那位狼派大宗师的感觉。
“听您的意思,您认识别的艾加?”男孩儿惊讶地打量对方这张奇怪的脸颊,苍老,却没有一根头发,胡须,眉毛,隐隐透露出一丝诡异的慈祥。
维瑟米尔略微失神,迷雾中没能找到艾加大宗师,却看到了他的童年。
温厚的手掌轻抚男孩的小脑袋。
就像曾经艾加对他做过的那样。
“艾加,你的父母呢?”
“我、我是孤儿…在希达里斯附近流浪,后来阿尔祖叔叔把我带回了家。”
“你喜欢这儿的生活吗?”
他使劲点头,朴实的小脸浮现一抹兴奋,
“有很多兄弟姐妹,而且吃饭管饱,没人为了争抢一顿饭大打出手,每个人都有好几套全新的衣服…每天喝过药、检查和训练完,大家可以一起玩耍、捉迷藏、画画…比以前流浪的日子有趣得多!”
艾加病态殷红的脸颊上透出一股由衷的欢悦,搭在被子外的左手手背上却爬满了触目惊心的针孔和青肿淤痕。
维瑟米尔摇头。
可怜的孩子,这就满足呢?
要是去高文之家,你岂不是会幸福得晕倒。
“喝药不是很痛苦吗?”维瑟米尔看着他身上的伤痕,叹了口气,“你承受得住?”
“可也很高兴!大家聚在一个房间,永远不会无聊…实验,不过是一点牺牲和代价,我完全没问题!”
“我很感激爷爷,很感激大家,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一直在城堡里待下去。我想永远和大家在一起!”
……
“你她妈的叫做阿纳哈德?!”
猫鹫抬了抬鼻梁上的眼睛,灰绿色的瞳孔打量着眼前十岁左右,身材高大得似乎有些早熟,双肩宽阔的少年。
剃得干干净净的寸头下,那张青涩的脸上有着圆圆的眼睛,当他瞪大眼睛,整个室内都被眸子里真诚和快乐的光芒照亮。
他还有浓密的眉毛,圆圆的鼻头,粗厚适中的嘴唇,带点婴儿肥的侧脸。
哪怕他不笑,也让人感觉喜气、高兴。
当他咧嘴露出乳牙,那股热诚和坦率让猫鹫也忍不住想要随他嘴角微弯。
真是一个可爱的小男孩儿。
“我哪里得罪你了吗?”
阿纳哈德左手还机械地抬着哑铃,脸上保持着习惯性的灿烂笑容,诧异地打量这个不知从何处进入城堡训练房,自称为猫鹫的怪人。
“不,你现在还没得罪我…我只是没想到,传说中冷血无情的熊派大宗师,小时候居然是这么一副模样。”猫鹫瞳孔收缩,感叹,“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啊,这踏马该怎么切磋?以大欺小?”
“冷血无情?您在说我吗?”
阿纳哈德突然脸色一白,露出一抹生动的愧疚,让人莫名地心疼。
“不,不,我认错了人。”猫鹫摇头。
“也许您说的对…我主动离开了爱我的爸妈和亲爱的弟弟妹妹,我就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主动离开是什么意思?”猫鹫问,
“今年收成太差了,庄稼颗粒无收,家里快要揭不开锅,天气又异常地冷…再这么下去五个弟弟妹妹都熬不过去了。”也许平时缺少交流的人,阿纳哈德双手捂着脸一口气把心底话都说了出来,“我没办法,必须有人做出牺牲。”
“我是哥哥,家里最大的孩子。”
“所以,我把自己卖给了科西莫爷爷,为家里留下最后一笔钱。足够撑过好几个荒年和严冬。”
“卖自己,你可真是个小天才!”
“其实这里没那么糟糕…”他嘴角浮现一抹开朗的笑容,“跟着爷爷来到里斯伯格,至少比被卖到史凯利杰要好。没准过几年,等老师们做完实验,我还能回去看看弟弟妹妹。”
“小混蛋,你不明白自己将面对何等残酷的命运?”
猫鹫摇头,突然走上前用力地捏住了阿纳哈德的脖子,将他提得双脚离地、蹬踹,像是一条快要窒息的鱼。
猫鹫目光中阴晴不定、杀机四溢……
如果现在结束阿纳哈德的生命。
未来这家伙还会出现吗?
明明突变前还算有情有义,偏偏喝下了最为冷酷的煎药。
杀了他,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让他解脱吧?
……
魔法灯明亮的光芒照亮了房间角落狭窄的书桌。
一名十岁左右的男孩儿正抱着一本小皮册与对面的一个男人对峙。
他披着黑斗篷、身形高大,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另外半张脸,露出三色瞳孔的眼睛。
“这里是里斯伯格?所以你是埃兰?”柯恩凝视着男孩儿侧脸上那栩栩如生的苍鹰纹身,浑身皮肤泛起鸡皮疙瘩。
“你是新来的老师吗?我怎么从没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