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血肉密室,如同放大千百倍的心脏内部。
悬挂在墙壁之上的九名被捆缚者的蓬勃心跳,共同交织出它的脉搏。
八名猎魔人闭目陷入昏睡。
唯一能开口的法师阿尔祖,朝着这位突然闯入者唉声叹息。
“这是最不可能,这也是命中注定,至高者的力量把你带到终点。”
罗伊心中立即予以强烈的否认,仿佛不这么做,他就不是自己。
“我不管什么至高者,我自愿来此,搞清楚你们的计划。阿尔祖,说吧,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猎魔人凝视着那张迷雾之中整整看了上百年的面庞——头发彻底花白,脸上浮现皱纹,短短几十年间,苍老了不少。
“至高者为我们构筑的迷宫、囚笼。”
囚笼?
罗伊扫过八位猎魔人,
“他们这是怎么了?”
“别担心,都活得好好的。”阿尔祖摇头,“和我一起成为俘虏罢了。”
“根据我从迷雾看到中的种种经历,你不是已经彻底控制了至高者,上百年的谋划不是已经快要实现了吗,只等到至高者成熟。”罗伊不解,“为什么结果截然相反?”
阿尔祖看着罗伊,眼神带着一丝愤怒。
“我原本对此笃信不疑,我已经准备好面对新世界,可惜我少算了一个变数——你,回来了,我更想不到,你根本不是一枚普通的碎片,甚至不是一个普通人,你是影响胜负的那一步!”
“跟我有什么关系?”罗伊心头猛地一跳,“我什么都做不了!那一系列该死的迷雾之中,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
“我的所作所为根本没法改变任何现实。”
“你不明白吗?你唤醒了至高者。”
罗伊沉默了片刻。
眼前又闪过红光造出复制体的一幕。
猛地摇头,将这个可怕的想法排出脑海!
这是敌人用来摧毁他内心的幻象!
他越发坚定自己的信念。
转移了话题。
“阿尔祖,至高者究竟是什么东西?”
法师闻言诧异地看了猎魔人一眼,
“现在,一切都快要结束的时候,你居然还在穿透‘迷雾’。看来、你并不完全从属于它,并没有跟它的思绪链接。”
他法师眼中突然多了一丝异彩,闪烁着一丝希望的光芒,用一种饱经沧桑,描绘世事变迁的古老语调陈述,
“至高者诞生的时间,比我们人类从天球交汇之中降临的时间还要久远,早在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地精和矮人统治世界的时代都已经存在。”
“它如此独特,又从而来?”罗伊问。
“它来源于智慧生命。最初是我们创造了它。”阿尔祖眼中闪烁辉光,
“因为一个你早已知晓的事实:至高者以智慧生命的灵魂,尤其是人性中的黑暗面为食,这就是用于捕食的涤罪之焰的来历。
“人类的自负、贪婪、罪恶、恐惧,至高者就从这可悲的人性之中诞生,通过吞噬,从孱弱的幼体成长,变得成熟、完整,从最初吞噬心灵扭曲的个体,到吞噬一个悲惨的家庭,一个被阴暗笼罩的村镇,一个罪恶的城市,最后强大到吞噬一支充斥着阴暗情绪的文明,乃至于一个星球、世界。”
阿尔祖语气一顿,“自从至高者与我共生之后,我看到了它的同类曾经一部分恐怖的活动痕迹,它的每一次吞噬和净化。”
“许多文明的诞生、兴盛、到衰亡,都没能逃出它设定的终结…”
“失去理智的人们,发动战争的人们、饥肠辘辘的人们,被自己的欲望和贪婪驱使着,让世界上的阴暗面与日俱增,而这些都是至高者的天然养分。”
“它在这其中尽情吸食、茁壮。”
“当战争越多,它成长速度就会越快,随之而来的是涤罪之焰,是灵魂噬灭!”
“所以,”罗伊艰难地问,“沃兹格人和道克人因它而毁灭?”
“没错。那两支最初的文明从莉莉特的祭祀中更好地生存,但被牺牲者、献祭者,却又堆积了无数负面情感,至高者捕捉到它们,锚定了它们,并最终发动吞噬净化,把这两个文明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阿尔祖脸上浮现出敬畏之色,“我永远不会忘记它传达的场景——一道亮光会在天空打开无穷无尽的空洞,几小时内,红色光芒会穿透土壤、海水、植物、血肉、岩石、钢铁,传遍全世界……所有人都会感受到它。”
“而人类心中,但凡有一点黑暗面,就将被净化。”
罗伊嘴唇颤抖。
“事实上,除了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刚出生的婴儿、没人能幸免。”阿尔祖续道,“因为阴暗情绪也是组成人类本身的东西,区别在于罪人将它付诸于行动,而普通人,把它深埋在心底,直到死亡也没有实施。火焰无孔不入地钻入所有人身体之中,点燃阴暗的情绪的燃料,将人类的血肉连同灵魂烧融殆尽,化作至高者的养分。”
“它发动真正的世界末日。”
“这就是涤罪之焰?”
“它不止灼伤罪恶,它更强大无情,因为每个人心中都有阴暗面,那些藏起来的灰色情绪,远远称不上罪。”
罗伊沉默了。
至高者,居然是个毁灭世界的存在,堪比白霜的宇宙级灾难?
“至高者如此强大,它又怎么被封印那枚黑檀木匣中?”
“你可知,东方女神、夜之魔女莉莉特,最初是比梅里泰莉女神全盛时期更加强大的神祇。”阿尔祖脸色复杂,又想起被莉莉特诅咒而死的老师。
“它亲眼目睹子民和信徒被吞噬、消亡,便燃烧了自身的所有神力将这头幼小的至高者重创,但也只是重创,然后耗尽所剩无几的力量,把它封印于地底,上千年。”
“所以,是你和科西莫将它释放?”罗伊脸色复杂。
阿尔祖点头,感叹,却毫无悔意。
“老师说得对,它既是个无限的愿望之匣,又是个毁天灭地的灾难之箱!我们、我们为此付出了惨痛代价。”
柯西莫惨死。
而自己,变成了可悲的俘虏。
……
“照你所说。至高者,一个文明的吞噬者,带来无尽的毁灭和死亡…”罗伊目光扫过被捆在墙上的一张张脸庞,他还清楚地记得,大宗师们心头的愿望。
“我实在无法理解,它又如何替你们实现愿望?”
“罗伊,你心中已经有猜测了吧?”阿尔祖说,“想想你之前的经历。”
“你们看到的所有画面…”
“都是真实存在过的。”罗伊沉吟道,“四大宗师的诞生,猎魔人教团的成立与覆灭,学派的建立与衰亡…以及,你毁灭马里波的来龙去脉。”
“我们看到的是过去的历史?”罗伊说,“穿梭时间——便是至高者除了涤罪之焰外,第二种力量吗?”
“你看到的是曾经发生在我和这四个家伙身上的经历,几乎分毫未改。你快要接近答案了。”阿尔祖用沙哑的嗓音提示,“这个世界上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在抵达结局之前,都有无数种可能,有的相似,有的全然不同。”
“多元宇宙之中的万事万物构成世界之树笔直的躯干,而每一种可能的结果,便分岔成一根处于同一水平位置的枝条。它的数量无穷多,一部分互相靠近,一部分处于树干的对立面——形成相反的结果。”
他目光温和地看向身下,埃兰紧闭双眼的面庞,狮鹫派大宗师似乎沉溺于某种美梦之中,嘴角浮现笑容。
“比如最初,我见到埃兰的海盗母亲的时候,她突然良心发现,并没有把埃兰给我…”
“往后埃兰继续在船上讨生活,当起了普通的史凯利杰水手、海盗,甚至像个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
“看啊,这根枝条上,生出了更多的繁茂的叶片。”
“不,”罗伊插嘴,“以埃兰当时暴躁的脾气,大概很快会被其他海盗杀死!”
“这也是一种结果。”阿尔祖目光又转向伊瓦尔·邪眼,提出另一种迥异于现实的可能,“当初他在进行青草试炼的过程中,邪眼的基因突变并没有激活,他没有了整天被狂猎的幻象困扰的烦恼,往后也就没有动机建立蝮蛇学派。”
罗伊沉默了。如果事情这么发展,雷索,瑟瑞特他们大概也没了吧?
阿尔祖又转向昏睡之中,脸色仍然紧绷,严肃又冷漠的阿纳哈德,“也许他进行青草试炼时,煎药的那一环没有出现问题,他保留了充沛的感情。猎魔人教团之中关于理念的纷争冲突不会那么激烈,也许教团能继续存在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