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良久沉默。阿克感觉顶住他下颚的笛子挪开了,肩膀被一只手用力一按,阿克不自禁地坐在地上,感觉女人绕到他背后,脸上触到温润的手指,女人正在帮他戴上白绫。阿克心里突然扑通扑通地跳,从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女人的手指,他紧张地身体发热,额头滚出汗珠。
女人坐在他身边,长久沉默。
阿克只觉得尴尬,讪讪一笑:“我还以为,你又要把我吊起来。”
“哼,何止是吊起来,我刚才可是想杀了你来着。”
真凶!阿克撇撇嘴。
“你叫什么名字?”女人问。
“阿克。你呢?”
“哼,你应该用敬语——您。大家都喊我凰老师,你也这么喊吧。”
老师?“你,哦不,您是教官?”
“对,我是新来的语文课教官。”
阿克一直都闻见她身上的香味,好闻地令他如痴如醉。他非常好奇,实在忍不住,问:“我怎么一直都闻见一阵香味,是你身上的吗?”
突然脚上一紧,又被捆住,阿克吓得惊叫:“别,我不问了,别吊我,大晚上荒无人烟的,我会死在这里的。”
捆绑消失了,阿克长长松口气,扭头望着她,虽然看不见,他却很想真的能看一看这个女人长的什么模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听她的声音宛如夜莺般优美,猜想应该不会很胖。
良久听不见任何动静。阿克问:“你还在吗?”
“是您。你别吵,我要睡一会。”
渐渐地,阿克听见均匀的呼吸。她还真睡着了啊?虽然雪已经停了,但是夜深雾重,尤其温泉边湿气大,很容易着凉。他想了想,脱下外衣,循着呼吸的方向替她盖上,心里却是砰砰直跳。忽然身上被砸了什么东西,是衣服?
“哼,可别对我好,我受不起。走了。”
阿克“哦”了声,看不见,也就不知道她从哪边离开的。他抱紧银狐:“阿银,我突然很讨厌当瞎子,我不想当瞎子了,你说,有什么办法能复明的?”
银狐又挠了挠他的时钟。
“我知道的,时间嘛,我懂。我不后悔变成这样,河捷老师丧失了预言能力,他的星座运势一定有危险了,我舍了一双眼,还是没有为他预言到未来。我是不是很没用?”
银狐只是不停挠着时钟。
“行了行了,别挠了,我知道时间所剩无几了。死阿银,带我回去。”
阿克一整晚失眠,蹲在如姬殿的台阶上,脑子里还在想着“为什么吊我”这个问题,只是徒劳而已,他觉得自己的眼睛肯定又红肿了。哎,都是好奇惹的祸。
“嘿,阿克,你大早上地坐地上干什么?”
“我在冥想,不行吗?”阿克没好气地说。
“你秀逗了?”逐笑儿摸了摸他的头,“看你这没精打采的样子,好了,跟我出去逛逛。”
“去哪?”
“嗯,去天机阁吧,我该去拜会一下那个号称精通黄道各族语言的语文教官了。”
嗯?她是说凰老师?
“你到底去不去?”
“嗯,虽然不想去,但是如姬大人吩咐我照顾你来着,就陪你走一趟吧。”
“呵,照顾我?”逐笑儿好像在极力忍住不笑,这让阿克非常不爽。“行,多谢关照了。”
天机阁广场的晨读声让阿克想起他的眼睛还完好的时候,那时跟着河捷老师,他原本也是有希望能修习语文课的。阿银被这嘹亮的读书声吵得有些迷茫,以至于不知道该往哪边带路,阿克站在原地就也跟着迷茫了,逐笑儿伸过纤纤玉手拉着他的衣襟,阿克感激地跟着她。
“凰老师?”逐笑儿说。
“你是?”
阿克又听见这熟悉的声音。
“我是射手座的未来星逐笑儿,特意来拜会您。”
“未来——星——”凰老师说,“幸会,不知道未来星大驾光临,找涂凰何事?”
原来她叫涂凰。
“听闻凰老师对黄道各族语言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笑儿浅陋,第一次听说如此天赋卓绝之人,好奇之下,便想来请教一二。”
“未来星谬赞。请厅内说话。”
阿克跟在后面,有些恍惚。
“未来星请讲。”
逐笑儿:“不敢,笑儿只是佩服凰老师的才学。不知道凰老师来北极星多久了?”
“算起来,大概一个半个月了吧。我也没有刻意去算,随遇而安罢了。”
“随遇而安?好潇洒。为何选择北极星任教呢?”
“无它,清静而已。观星族中立于黄道各族之外,没有争斗,我喜欢这种安全感。”
“安全感自然是极重要的。话说观星族给的薪水很丰厚吧?”
“呵,我对薪水不太在意的。”
“话虽如此,但薪水高些,未来也方便。有没有想过跳槽呢?”
一阵停顿。涂凰说:“跳去哪里?”
“譬如我射手座如何?不是我逐笑儿自夸,射手座虽然算不上黄道首富,但论薪水,笑儿敢保证比北极星高出三倍不止。”
“呵,未来星原来是当猎头来的啊。多谢未来星好意,容涂凰考虑考虑吧。”
“既不当面拒绝也不立即接受,给彼此留有余地,笑儿懂了。观星族最近好像有些不太平,凰老师要注意安全。”
“嗯?不太平?”
“昨天的警钟声,凰老师有听到吗?听闻有不明势力潜入了北极星,而其中一个恶魔非常了得,使一口翻天印,有通天彻地之神通。目前尚不清楚他的来历,凰老师若是遭遇到,走为上策。”
“多谢未来星提醒,涂凰记下了。”
“哈,那就不多打扰了。阿克,我们回去吧。”
还未告别涂凰,外面突然响起贯彻群山的仙乐声,连学子们的读书声也停了,能听见天上雪鳐们的啼叫。雪鳐,是观星族的瑞物,只有天降神明时才会本能地欢唱。阿克看不见外面发生了什么,只听见学子们好奇的喊声和脚步声。他站在室内,银狐这次难得地没有调皮,乖巧地蜷缩着。
“那个人是谁?居然要太乙帝和五圣预言师一起夹道相迎。”逐笑儿问。
“不知道。他们去北极殿了好像,想必是大人物吧。”涂凰说。
今天的雪,又开始肆虐了。如姬殿外,阿克仰着头,一任风雪袭身,彻骨冰寒。
“阿克,在想什么?”逐笑儿的声音。
“没什么,无聊罢了。笑儿,你是射手座的未来星,为何一直逗留在观星族?”
“我在等一个人。”
“谁啊?”
“不要问,阿克,没有秘密的人才能活得自在。当那个人即将出现时,我会提醒你,届时你就逃吧,逃离北极星,不要枉送了性命。”
“那个人很强吗?比未来星还强?”
“我不知道他强不强,我从未见过他。但是蚩天漠说,他的可怕是黄道有史以来前无古人,也可能会后无来者,和他相比,以前的蛇夫座实在太可爱了。”
阿克还是立在风雪里,不再仰头了。银狐又开始逗弄他的时钟。
“阿银,你说我们到时候要不要逃呢?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我已经瞎了啊。于一个瞎子而言,天大地大无一处是吾家。我突然很想念河捷老师了,好久不见了,我们去找他吧。”
银狐在前面领路,阿克在经过天机阁时,忽然听见说话声。他靠在冰雪覆盖的台阶下。
“凰妹,这件流火狻猊袍最适合你了,送给你当见面礼了。”
“真君太客气了,涂凰愧不敢接受。您远从昆仑山驾临,该是涂凰送您礼物才是。”
“那好啊,凰妹要送本君什么?”
“这……”
“哈哈,开个玩笑。但是凰妹,无论你送什么,在本君眼里都是无价珍宝,必珍之重之,日夜带在身边,每天擦拭不敢蒙尘。”
“真君言重了,您是西王母之子,天之宠儿,涂凰一介凡民,岂敢高攀。”
“千万莫再说什么高攀不高攀的话,君子之交淡如水,毕方只是想和凰妹交个朋友,绝无非分之想。凰妹若是拒人千里之外,那便是看不起我毕方了。”
“这……涂凰多谢真君厚爱。”
“别再喊我真君了,你我已经是朋友,我叫你凰妹,你叫我方哥才对吧?”
“这……好吧,方哥。”
“哈哈,这才对嘛。凰妹,我此次是奉王母之命来观星族视察,并举办一场预言圣道会,遴选出前三甲带往昆仑山,等同于是白日飞升。凰妹,你尽可以参加,届时夺得前三名,你我便可以同住在昆仑仙境了。”
“啊?圣道会?听观星族的老人说,真君每六十年来视察一次,但也仅仅只是看看观星族是否衰落而已,这次您不但提前到来,怎么还要办圣道会?”
“王母是预言术始祖,她最近观天象,发现昆仑山上的星座运势有乌云压顶,不祥之兆,恐怕是有天劫。王母思虑再三,决定加强昆仑山之力量,所以才来遴选预言术高深之人。”
“听闻王母是和紫微星的十二圣女神齐名的第十三圣女神,竟有人能妨碍到她的运势吗?”
“一切都是未知。不说这个了,凰妹,观星族可有什么名胜参观?”
“这……已经很晚了啊,我想休息了。”
“别这样凰妹,难道要我一个人游览?那多没劲,有佳人相伴才相得益彰。走吧。”
“这……好吧。”
阿克从台阶后出来,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他踢了银狐一脚:“死阿银,人家凰妹方哥的郎才女貌,你带我往这里走做什么?以后不许再走这条道,不然踢死你。别呜呜的叫,好像你很委屈似得。走吧,去河捷老师那里。”
河捷殿外,很冷清。阿克站在殿外,能感觉到预言术的味道,但是这味道,很微弱,老师的预言能力还是没有恢复吗?阿克笑了笑,冲到门边狂砸:“老师,开门,开门,抓奸了。”
“兔崽子,口没遮拦的,抓什么奸,快进来。”
阿克四下瞅了瞅,“咦,我未来师母呢,在哪呢,老师您金屋藏娇去哪了?”
“藏你个大头鬼。一定是又想偷我的樱花醉喝对不对?”
“啊哈,知我者老师也。快拿来快拿来,好久没解馋了。
”
阿克闻见熟悉的樱花味,他顺着那味道就抢过葫芦,“这些都送给我吧,老师。”
“放屁,你全拿走了老子喝什么?”
“喂喂,老师,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怎么能爆粗口?”
“呸,你个不尊师重道的劣徒。”
樱花醉,还是这个味道,樱花不醉人自醉。阿克喝得头晕晕的,假如能看得见,那老师一定变成百来个了。他兴致高涨,拉着河捷的手:“老师,我新学到个笑话,我讲给您听。丈夫对妻子说,我们要个孩子吧。妻子说,谁家孩子能给你啊。丈夫说,我说的是我们一起要个孩子。妻子说,一起要人家也不能给你啊。丈夫抓狂说,我说我们睡觉要个孩子。妻子说,睡觉咋要啊,你睡觉人家还能给你孩子么。丈夫以头抢地说,算了,不要了,这样要出来的孩子也是智障。哈哈,好不好笑?”
“呵呵。一定又是姜坤教给你的吧?”
“对啊,那小子逮住我就想讲笑话,哈哈。”
河捷只微笑地望着他。“阿克,老师最遗憾的事就是没有给你物色个妻子。”
“别啊,老师,您看看我这样子,就别去祸害人家女孩子了。”
“万一就有哪个师妹暗恋你呢?”
“就我这样的?别逗了,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咦,师父,您觉得如姬大人怎么样,不如您收了她吧,我觉得如姬大人很不错呢。”
“如姬啊……算了算了,太熟,下不了手。对了,你觉得新来的涂凰教官怎么样?”
阿克微微一滞,“什么怎么样,我又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嗨,外貌不重要,凭感觉,你感觉敏锐着呢。”
“感觉……我感觉她是个疯子。”阿克撇撇嘴,指着脑壳,“她这里有问题,真的。”
“不会吧?”
“错不了,我感觉最准了。嗝——不行了,喝太饱了。”阿克甩甩头,“老师,我得走了,不然如姬大人要发飙了。不行,我得去外面吹吹风醒醒酒再回去。老师,多酿些樱花醉,我下次还来哈。”
“好,好,好,等你。”
阿克头昏脑涨,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死阿银居然也偷喝,这会躺在他怀里跟死狗一样。他迷迷糊糊地,忽然闻见一阵熟悉的香味,听见轻微的脚步声,他伸手摸了摸,手掌却立即被一只温暖滑腻的小手抓住。
“喂,喝多了?满身酒味。”
“你是——涂凰?”
“是凰老师,而且要称呼——您。”
呵,真的是涂凰啊,她怎么在这里?是了,刚刚约会完了吧。阿克缩回手,“是,您,凰老师。您在这里做什么?等人还是怎么?”
“在思考人生,这里安静。”
“哈,别逗了,你一个疯女——啊不,我刚想说啥来着,想不起来了,不说了,我走了,走了,再见。”他说着,一个趔趄朝下栽去,却没有摔到地上,而是摔进一个怀抱里。软玉温香,他想起这个词,好软啊,他不由得想,这两团贴着我的东西是什么?
还来不及想明白,身体被人一翻,他痛叫着坐在地上。“干嘛,你就不能温柔点?”
“呸,我最讨厌酒鬼了。”
阿克气鼓鼓地“瞪”着她,感觉她坐在了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