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笑儿郁郁寡欢,她跟在队伍后面,眼前总浮现出那个一直以来温和爱笑的少年,阿克会是血元帅?这是开什么玩笑?血元帅会愚蠢到附身在一个显眼的瞎子身上?她望着蚩天漠的背影,蚩天漠已经入了魔障了,他现在看谁都像是血元帅。
“蚩天漠!”她远远地喊。
“怎么了,笑儿?”
“你是否有想过,若是我们错了呢?诬陷一个单纯的残疾人是血元帅,他会受到怎样的眼光?他这辈子就完了。假如我们判断错误,等同于我们间接杀了他。”
蚩天漠看到四圣预言师脸上深以为然的表情,叹口气,“笑儿,你的顾虑我感同身受,我又何尝希望诬陷无辜。你放心,今天的推测只有天知地知我们知,在坐实以前,任何人都不许把刚才的推测泄露出去,否则形同谋杀。”
逐笑儿懊恼地跟着他们推开河捷的房间。河捷正在努力地想浮起一颗预言石,他额头上全是汗珠,显然是失败了,他看见一群人鱼贯而入,愣了愣。“这么热闹?”
“河捷,还是没有恢复吗?”如姬望了望那颗傲娇地静止不动的预言石,关切地问。
河捷苦笑着耸耸肩,“我想,我也是时候隐退,把圣预言师的位置让出来了。我已经做不了预言师了。话说你们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快请坐。”
如姬欲言又止,眼眶腾地红了。
“怎么了,如姬?”
四圣预言师面面相觑,竟谁也开不了口。蚩天漠说:“河捷大人,我们来此打扰,是为了调查血元帅的踪迹。我们怀疑……怀疑……”
“怀疑什么?”
蚩天漠深吸口气,“我们怀疑,你的学生阿克或许有可能就是血元帅。”
河捷微笑的脸瞬间僵硬,他原本摊开的手掌握成拳状,眼眸霎时间冷了下来。“观星族也开始流行树倒猢狲散吗?你们都是这么怀疑的吗?”他扫过四圣预言师,看见他们羞愧的表情,“哼,果真如此。怎么,看到我河捷失去了预言术,就觉得我可以被任人欺凌?就觉得我的学生可以被随意构陷?”
“我们没有这样想。”如姬焦急地喊,“我们从来都是尊重你的,河捷大哥。”
“别叫我大哥。”河捷愤怒地挥手扫落预言石,“我的学生,阿克,在我被预言术反噬时拼死救我,我活了下来,他却失去了一双宝贵的眼睛。我把他托付给你,原以为凭你的治疗术或许有朝一日可以助他复明,然而我等到的,却是死亡判决书!”
“我们只是怀疑——”
“与杀死他何异?被怀疑是血元帅,他还活得了吗?好,行,我认命了,你们任何人都可以怀疑他,但是我河捷不会!然而我警告你们,我河捷之所以无法再预言,是因为我身体里压制着暗黑预言术,我不想违背观星族的祖训,然而若是阿克有个三长两短,休怪我河捷彻底抛弃光明预言术,我会解封暗黑预言术,届时我会变成什么样,会带来怎样的灾难,所有后果都要你们来承担!请你们出去,这里再也不欢迎你们。”
如姬眼眶通红,闪隆、重阳和逡巡亦是面红耳赤,无法再开口。逐笑儿不忍地抿着嘴,走上前,“河捷大人,请听逐笑儿一言。笑儿和你一样,也不相信阿克就是血元帅。但是人嘴两张皮,解救阿克最好的办法就是洗刷他的嫌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打的什么主意。”河捷冷笑地说,“栾朔定下的七天期限马上就到了,你们想找个替罪羊,让我的阿克变成凶手。我爱观星族,是因为观星族是公平正直的乐土,可假如它需要由无辜者的鲜血铸就,那么此等观星族,便让它毁灭了也罢。我,你,你们每一个,都是观星族的罪人!”
逐笑儿:“那假如阿克还有你所不知道的面目呢?假如他就是血元帅呢?”
“这不可能!阿克生于此长于此,他没有预言天赋,所以他修的是幻阵,他爱北极星胜过每一个预言师。”
“那就请证明给我看!告诉我,阿克失去了双眼后,他的眼眶是什么颜色?”
“当然是黑色!”河捷一声吼,“你要不要亲自试一下失去双眼后你是什么颜色!你在亵渎一个纯洁的灵魂。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总带这个时钟?因为他只有三个月时间可活,每天数着自己死亡的日期临近,那种感觉你能体会吗?而你还要亵渎他!逐笑儿,这就是射手座未来星的嘴脸吗?”
“我没有亵渎他,我是为了帮助他。”逐笑儿说,“我们现在会去秘密找阿克,待我们检查他真的是黑色眼眶,我逐笑儿为他赔罪三年。”
河捷冷冷地盯着她。逐笑儿别过头不和他对视,“我现在就去他——”
忽然河捷殿轰隆一声巨响,一角屋檐塌成碎片,一束巨大的火红流光冲向远处。逐笑儿大吃一惊:“那是——栾朔!不好,他听到了!快去如姬殿!”
逐笑儿疯狂地幻影移形,速度扩到极限,却听见如姬殿突然崩塌,继而流光激射高空,栾朔提着阿克哈哈狂笑着,身后拖出长长的尾焰。
“栾朔,放开他!”逐笑儿祭出永恒逍遥弓,一箭射出。栾朔冷笑地一挥手,“滚开!”
逐笑儿只觉得胸口如被千万拳同时击中,她垂直地砸进大地,胸腹痛地几欲死去,可是阿克——她猛吐出大口鲜血,重新跃上天空。栾朔的暴雨梨花枪掷向地面,变成一杆巨大的烈焰铜柱,阿克被捆绑在铜柱上,惊慌地左顾右盼,他那被眼带蒙住的双眼尽管令人看不见表情,可是逐笑儿却只觉得巨大的愧疚席卷心头。
栾朔变成巨大的青鸾振翅飞舞,其灿烂光芒照亮北极星,预言师们全都向北极殿赶来,聚在一起,惊慌又疑惑地望着被捆缚的阿克。
“那个瞎子犯什么事了?”
“管他呢,一个瞎子而已。”
预言师们交头接耳,一口一个瞎子,逐笑儿听得眼眶漫起水雾,一个残疾人,被当众点评,这份羞辱将是不可磨灭的印记,阿克虽然看不见,但他的听觉发达,他必是能听见这些嘲讽的。逐笑儿设身处地地想着如果现在被捆绑的是自己,与其承受这番羞辱她宁可去死。
“栾朔!”逐笑儿娇声喊着,“你给我放了阿克,立刻,马上。”
“想让我放了这个血元帅?可以,待我杀了他,尸体留给你。”
人群哗然,霎时间炸开了锅。阿克脸上的震惊和无助,像一把锤子敲在逐笑儿心里,她满腔的怒火燃烧到极致,“栾朔,我逐笑儿和你誓不两立!”
“那你就先去死吧。吾言——大灭杀!”
逐笑儿脚下出现个法阵,她发现自己竟被禁锢住无法动弹,法阵里生出无数的剑,剑刃齐齐对准她,那剑刃上闪烁的寒光昭示着必杀的死亡。逐笑儿撑起水盾,剑刃疯狂地冲击竟源源不绝,她浑身巨震,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好似要被震碎一般,面色越来越苍白。
“星座图——狮子不落!”
一只雄狮从斜地里冲出,及时地将她推出了法阵,法阵中的灭杀预言术发挥到极点,剑刃怒撞在一起,逐笑儿心里发寒,若是刚才还在法阵里,她必定已经被乱剑分尸了。
“笑儿,你没事吧?”蚩天漠关切地问。
“蚩天漠,我恨你!”逐笑儿喊叫着推开蚩天漠,看见铜柱边,栾朔的手按在阿克的眼带上。“血元帅,让我看看你这紫色的瞳,你藏不住了!”
“不要!”逐笑儿失声喊,“这太残忍了,栾朔,不能这样!”
栾朔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手一扯,阿克的眼带瞬间脱落——他那一对深陷的眼眶伤痕累累,看起来恐怖地好像一只只虫子咬过,坑坑洼洼。阿克深深低下头,埋进胸膛,却又被栾朔强行抓着头发昂起头。
一个瞎子,一个残疾人,自身的生理缺陷被无限放大呈现给一群嘲笑他的人,那种生不如死的屈辱,纵然是心如磐石的人也会心碎成渣。逐笑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不起,对不起,阿克。
“嗯?黑色的?我却不信,哼!”栾朔掐住阿克已经结痂的眼皮用力掰开,伤痕崩开,阿克嘶声惨叫,他的眼眶上血流如注,但那眼皮里面,依然是如斯黑色。
逐笑儿捂着胸口,血从嘴边滴滴答答地流到地上,她努力地站起来,看了看旁观的如姬、闪隆、重阳和逡巡,以及其他预言师们,冷笑说:“呵,这就是自诩公平正直的观星族?可笑,可怜,可恨。”
栾朔揪着阿克的头,“说,你是不是血元帅?”
“呵呵呵……”阿克低低地浅笑,“活着已是如此艰难和短暂,命运多舛,三月大限已到,让我今晚安安静静地独自睡进棺材里都不行吗?你这么想见到血元帅,是害怕吗?在这世外桃源的北极星,连战神也会感到恐惧吗?”
“有趣的玩笑,看来你不是血元帅了,那么——”栾朔手里忽然变出一根竹竿,迅雷之势插进阿克胸口。
阿克被巨大的贯穿力钉在墙上,血开了闸一样汩汩地流,他的头无力地垂下,听见逐笑儿惊怒地喊着“不”,他嘴角上翘,那弧度定格在他死灰色的脸上,再也不动。
涂凰站在观星城的城门下,遥望了一眼城内,里面有些听不清的嘈杂,里面发生了什么吗?算了,都与她无关了,她只是个过客,轻轻地来轻轻地走不带走一片云彩。无边雪花扑簌下,不尽寒风滚滚来,她的秀发已经沾满了湿润的血水,吹弹可破的脸和前方一片银白的大地一样白皙,她捋了捋额前垂落的发梢,再见,观星族。
紫色的倩影渐渐远离偌大的观星城,渺小地如同沙粒。她拿出葫芦糖仙,正要骑上去时,忽然一怔,银白的雪地上出现一颗颗的黑点,黑点越来越多,她骤然跳后,原先站着的位置突然凹陷下去,变成深不可测的地渊。她呼出口热气,猛地抬起头,天空上竟然飘着数以十计的人,他们黑色的袍子缀满繁星,是观星族?不,不是,观星族都是白袍。
“你们是谁?”她警惕地祭出红颜笛。
对方并不说话,但是同时抬起手,“吾言——牢狱之灾!”
预言术是防不胜防的,涂凰刹那间
被定住,她艰难地翕动鲜艳的红唇:“命……格……逆的……呼唤!”
在对方同时喊出“吾言——心灵爆破”的一刹那,涂凰终于喊出最后一个“唤”字,时间迅速倒退回十秒前,她站在刚才地面坍塌的地方,迅速幻影移形,然而她刚一动,被禁锢的时间竟立刻被对方破解,她又听见“吾言——牢狱之灾”,身体再度被定住了,眼睁睁看着数十道闪光朝她射来。
“电擎雷界!”
她身体上忽然罩上一层电盾,弹开了那些闪光。她惊讶地望着面前不远处的男人,那个男人手指正对着她,轻轻一划,涂凰感觉牢狱之灾预言术被破解了,身体恢复自由。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哦,美女。”男人微笑着说,手指朝向天空,“万杀无影术!”
涂凰瞬间听见爆破声,身体被他拉出毁灭咒的范围,她回头一看,方才攻击她的预言师已经全部被消灭了,大雪很快掩埋着他们的尸体。
“谢谢。你是谁?”涂凰打量着他。
“克拉。”男人说。涂凰在他黑色的皮甲上看见晃荡的钟表,失声说:“映像盘!”
“咦,你认识映像盘?”克拉惊讶地捏起钟表,“这可不是什么宝物,很普通的改装而已,映像盘这名字还是我自取的,从来没有人能认出它,更别提叫出它的名字了。你是从观星城出来的?是阿克告诉你的吧?”
涂凰点点头。
“阿克连映像盘都跟你讲了,想来你就是他看对眼的人了,啧啧。”
涂凰下意识地捏了捏手掌,阿克送她的映像盘正被她用乾坤术藏在手心的世界。“你,和阿克是什么关系?”
“阿克没有告诉你吗?也对,他可是从来不会提及我的。重新认识一下吧。”克拉朝她伸出手掌,“你好,我叫克拉,是阿克的哥哥。你叫什么?”
阿克的哥哥……涂凰惊讶了一下,“哦,你好,我叫涂凰,是阿克的教官。”
“教官?”克拉夸张地喊,“不对吧,他连映像盘都愿意告诉你,我看该叫你弟妹吧?”
弟妹——这个遥远的称呼让她精神恍了恍,她好似一下又回到北冕座,她和另外两个少年心心相印的时光,一时间魂游天外。
“弟妹?想什么呢?”
“啊?哦,没什么。”涂凰懊恼地说,“请千万别喊我弟妹,我和阿克只是师生关系。”
“呵,那可不行,我家弟弟好不容易找到心仪的女孩,还是这么美貌的一位,我可不能拖了阿克的后腿。”他邪恶地笑了笑,这笑容令涂凰心惊胆战。“弟妹,阿克还好吧?”
“应该还好吧。”涂凰说,“只是他的眼睛好像越发疼的厉害。”
“眼睛?他眼睛怎么了?”
“你——你不知道?”涂凰讶然说,“他——”她忽然顿住,“你还是自己去问他吧,我一个外人不方便讲。”
“奇怪。”克拉有些急切,“我们快进观星城吧。”
“不,不,不。”涂凰急忙说,“我想你是误会了。我刚从观星城出来,正要离开呢。”
“离开?”他看了看涂凰秀发上的水迹,沉吟一下,“还会回来的吧?”
“或许,不会了。”
“那可不行。”他大声说,“你不会是和阿克吵架了吧?哎呀,弟妹,我弟弟笨得很,他不会追女孩,要是他惹你不愉快了,我做哥哥的替他赔不是。你带我去找他,我替你出气,你放心,他不敢忤逆我,我一定站在你这边,只希望你们能和解。”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和他真的没什么,还有,请不要喊我弟妹。”
“别客气了,弟妹,走吧,一起进去。”他不由分说,拉着涂凰就走向观星城,也不管她的挣扎和抗议,就这么把她拽到了城下。
“咦,怎么和三年前不一样?一个守卫都没有,不怕暗黑预言师偷袭吗?”
“暗黑预言师?”
“就是刚才偷袭你的那伙人。”克拉说,看见涂凰眼里的不解,“你不是观星族的吧?诺,这城里的观星族又叫光明观星族,简称观星族,是预言师里的正统,与之对立的,是暗黑观星族,数千年来一直和观星族对立,他们都是些邪恶之徒,据说还是龙肖的信徒,但是人数极其稀少,可能不到千人,被困在观星族自有的棋罗际里,却妄图夺取观星城,虽然一直被吊打。他们几乎是不露面,也不知道你是运气好还是差。”
“你不也不是观星族吗?”
“说得对,我和弟弟正好相反,我讨厌预言术,我觉得预言师和神棍没什么两样。我来自水瓶座,和阿克每三年见一次面,今天就是三年之约了。走吧,进去。”
他们撞到了一层壁垒。观星族对于外人只许出不许进,除非是十二宫的人皇和未来星,否则这壁垒可以阻挡任何凡人。
“我们进不去的。”